第一百二十六章 善心籌
病房里。
楊建東躺在病床上,腳上和大腿都綁著白色的繃帶,上面沾著斑斑點點干涸的血跡,他微閉著眼,似睡非睡地樣子。
旁邊一張病床,一動不動的楊歆亮赤著上身,胸前連接著許多條顏色各異的細線,像是一具木頭躺在病床上。
兩個女人,愁眉不展地坐在病床邊。
“媽,現(xiàn)在可怎么辦?”一夜白頭的劉美瑜,看上去比她媽周翠芬還要年老。
周翠芬一臉怒容,捏著手里橙黃的橘子,汁水溢到她的手指上:“一切都是買你煙酒店那個人害得!我孫子這么年紀輕輕,害成這個鬼樣子,我一定要跟他拼命!”
“媽,你別亂來了!這次你能被放出來,全是因為你年齡大,不予執(zhí)行拘留,不然你還在里面被關著,我一個人,照顧這兩位,還要擔心你,唉,那種日子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現(xiàn)在,你還能幫我照顧一下,老爹他照顧弟弟,不然我真不知咋活!”劉美瑜說著淚水就滾出了眼眶。
最近的日子,她哭了太多,每次見到兒子閉目不醒的樣子,想著他一輩子就這樣毀掉,便不由自主地嘩嘩落淚,導致視力受到影響,天黑時看不清東西。
“哼!憑什么關我?我家里煙酒店被人巧取豪奪霸占了,我還不能理論了?等你那個廢物老公養(yǎng)好出院了,我非拉著他去找那個什么林寒不可!把我孫子弄成這副樣子,連看都不來醫(yī)院看一眼?他這個名字讓我看著就煩!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和那個死鬼同名同姓!……”周翠芬脫口大罵,臟話不堪入耳。
“媽!你去找他有什么用?治安官都跟我說了,小亮出事責任在于我們,人家一分錢都不用賠,還要我們賠他們的財物損失和精神賠償呢!”
“放屁!賠他媽了戈壁!你別被那些治安官洗腦,他們官商勾結(jié),全是一伙的!我們小亮最乖了,怎么可能開車去撞他們?分明是他們用交通事故偽裝,是他們親手把小亮打成了植物人!”周翠芬雖然年老,但聲音洪亮,這一番話穿透到病房之外,走廊里都聽得清清楚楚。
劉美瑜心思一下子被說動,本來一家人正在為天價醫(yī)藥費發(fā)愁,現(xiàn)在如果能夠?qū)⒇熑慰墼趧e人身上,無疑醫(yī)藥費的來源就可以解決了。
不過,她又發(fā)愁道:“可是,前幾天去煙酒店,那里已經(jīng)被他轉(zhuǎn)讓了,換了新房主,去哪里找那個林寒?”
“你不是說伊伊認識他?讓伊伊把他叫出來!”
“可是,伊伊正在上學,還要等兩天周末……”
“上什么學?那個死丫頭,家里出了事,自己還有心思上學?正好沒錢給她交學費了,讓她輟學算了!回家照顧小亮,我和你也能抽身出去賺錢!”周翠芬斬釘截鐵地說。
其實,劉美瑜何嘗沒有這個念頭,只是女兒太過倔強,根本不聽自己的話。
“等她把林寒騙出來,如果那家伙敢不賠錢,不出錢把小亮治好,我非把他砸死不可,就像之前那個死鬼一樣下場!”周翠芬恨得切齒。
“媽,別說這個了!我問下伊伊吧。”
“這個死妮子敢不回來,你就去學校把她揪回來!媽的,就算林寒賠錢,害我孫子這樣,我也要砍死他報仇!還有黃玉菲那個賤人,害我兒子和女婿打架,這個爛褲襠的賤貨!”
劉美瑜聽到黃玉菲的名字,心里一沉,雖然楊建東始終緊閉著嘴,絲毫不提那晚發(fā)生的事情,但從劉勝天嘴里,她還是得知了一切。
她用屁股也想得出來,以自己對黃玉菲這個妯娌兼閨蜜的了解,怎么可能主動勾引一無是處的楊建東?人老又窮,沒錢沒勢,誰看的上?
所以,劉美瑜斷定是楊建東見色起意,欲行不軌,被劉勝天撞見,兩人打得兩敗俱傷,因此她內(nèi)心對這個名存實亡的婚姻絕望至極。
二十年前,那個夜晚的選擇,她后悔無比。
“伊伊啊,什么,你馬上要上課了?”劉美瑜撥通了電話,聲音溫柔地說,顯然對面的楊昭宜并不適合接電話。
周翠芬沖過來,一臉怒氣地搶過電話:“伊伊,你弟要死了,臨終一面,你還要不要回來見?”
然后,她果斷地掛掉了電話。
劉美瑜愣住了,說:“媽,你這么嚇唬她干嘛?”
她還在為之前苛責女兒后悔,現(xiàn)在玩這么一招,只怕就算將楊昭宜叫了回來,以女兒的固執(zhí),只怕會和家里直接決裂。
“本來那個林寒就是這個死丫頭招惹來的!要不是她,我們小亮會變成這個樣子嗎?當初就該掐死這個賠錢貨!那個黃玉菲浪貨,嫁進來幾年了也是只生一個賠錢貨!要不然我兒也不至于害到今天模樣!”周翠芬精神錯亂一樣胡亂罵人。
劉美瑜心里明白,周翠芬對這個弟妹早就不滿,尤其是她頭胎生了女兒而不是期待的男丁,潛移默化地遷怒到楊昭宜這個外孫女。
往年,帶著一兒一女到娘家去,楊歆亮總能拿到大紅包,而楊昭宜拿到的錢連弟弟的一半都沒有,到了十四歲上高中之后再也沒有拿到紅包。
現(xiàn)在,借著楊昭宜和林寒的關系,周翠芬徹底將心中積壓已久的不滿傾瀉出來,既沖著黃玉菲這個她眼中放蕩不肖的兒媳,也沖著她認為賠錢貨的外孫女。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章文義探頭探腦地走進來,滿臉春風和病房里緊張氣氛十分不融洽。
“你來干什么?”劉美瑜看見了他,十分不耐煩。
“聽說你要賣房子治???”章文義賠笑著說,他心想要不是林少的命令,自己才不想碰這一家倒霉鬼呢,萬一沾點霉氣,還不得倒霉連連。
“和你有什么關系?騙完我家的煙酒店,現(xiàn)在還想騙我的房子是嗎?”劉美瑜怒道。
“誒,怎么能說是騙?你給我錢,我也給你老公做了手術不是?何騙之有?”
楊建東聽到兩人的爭執(zhí),微微睜開眼,從他目中可以見到一抹陰冷:“章經(jīng)理,我老婆說得對,你沒騙,我那怎么還是不死不活的?”
他所指之處,在場的人自然都很明白。
周翠芬是個傳統(tǒng)保守的人,嫌惡地看了一眼,當著女婿的面,聽到這種話題,她覺得簡直是弄臟了耳朵,甩手走出了病房。
“害,這個不能怪我,手術是很成功的,但你非要和自己小舅子打架,被他弄成這樣,怎么能怪得了我呢?”章文義在醫(yī)院里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就算林寒不跟他說,他也會知道發(fā)生在醫(yī)院里的每一件事。
“哼!我和小舅子打架,根本沒碰到那里!完全就是你手術不成功,這是后遺癥!”楊建東強詞奪理,只想將這個責任賴到對方頭上,如此一來,打架受傷便變成了醫(yī)療事故,屬于售后問題,章文義無法推脫。
章文義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會心一笑,早已將他的心思看個透明。
“這樣吧,你們房子便宜點賣給我,我再跟你器官移植一次,這次如果再玩壞了,那可不要賴我了!”章文義大方地提出了交易條件。
楊建東的眼睛里,放出了光,不過,身上的傷讓他動彈不得,只能躺在病床上,扭過脖子,偷看劉美瑜的臉色。
憔悴得老了二十歲的劉美瑜,面上沒有一絲波瀾:“你說便宜點賣給你?那我兒子怎么辦?”
“你想賣多少錢?”
“我那是一套一百四十多平的三房,至少一百五十萬!”
“便宜五萬價格我就接受?!?p> 劉美瑜吃驚地望著他,本以為會被大砍價,誰想到只是砍了五萬!本來按照市場價格,這套房子賣個一百四十萬至一百五十萬之間,都是合理價格,所以這個結(jié)果她意想不到。
連楊建東都愣住了,本以為這個“便宜點”,至少要砍掉四五十萬的價格,誰知道他只是微微一壓,五萬而已,能換一個如同新生的器官,他何其高興!
“好!”楊建東一口答應,“房子賣給你!”
“不行!”
突然,周翠芬大喊一聲,從病房外走廊進來,一口將這個條件否決。
“大姐,這么合適的價格,還送一個寶貝,你們……”章文義面露無奈。
“你滾出去!”周翠芬連推帶搡將他推出了病房。
“媽,這個價格,還算可以……”劉美瑜勸道。
“那我問你,房子賣了,你們住在哪里?”
“我……”劉美瑜語塞。
“這房子一賣,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買得起!”
“那難道不救小亮了?要知道,明天就要交錢了,不然將錯過手術的最佳時機!而且靠林寒賠償,還不知道糾纏到猴年馬月!”
“救!一定要救!我聽人說過,有一個叫什么‘籌’的,只要在上面賣慘,就能有很多人捐款……”
“你是說‘善心籌’?”
這個善心籌平臺,劉美瑜有所耳聞,據(jù)說很多生了重病的人在上面求助,拿到捐款便能做手術,聽到母親一提,豁然開朗!
“我怎么忘記這個了!對啊,我生病了,勝天病了,小亮也病了,誰家還能這么慘?立刻就發(fā)!”楊建東激動地拍著床。
唯獨劉美瑜有點遲疑:“我也不會弄這個‘善心籌’啊,發(fā)上去別沒人捐款,反倒被人笑話?!?p> “不會的,你搜索一下這個善心籌APP,里面肯定有教程!”楊建東斷然說。
他們仿佛看到了光,于是,劉美瑜硬著頭皮接觸這個所謂的善心籌平臺。
在監(jiān)控鏡頭另一端,林寒接到了章文義鎩羽而歸的電話,也看到了病房里沸騰的一幕,心定如水。
“善心籌?呵呵,你們以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卻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深淵!”
第二天清晨,劉美瑜從蜷縮在地上的被子里醒來,清冷的地板凍得她發(fā)抖,于是收拾了被子連忙從地上起來,開始洗漱。
手機忽然傳來了震動。
她刷著牙,另一只手打開手機,目光一瞥,忽然射出了兩道精光,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色彩。
“建東!建東!你快來看!”她嘴里塞著白色的泡沫,激動地叫喚起來,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藏的獵人。
楊建東頭疼地醒來,氣得一砸床:“你他媽叫喚什么,我起得來嗎?”
劉美瑜這才意識到失言,在她心里,只有兒子這個病人,忽略了楊建東也臥病在床。
她立刻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口干凈,拿起手機坐到了楊建東旁邊。
“你看,昨晚善心籌的人教我發(fā)病例和發(fā)票,還有小亮的照片,填完信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布募捐了,才一個小時,已經(jīng)有三萬的捐款了!”
楊建東手臂還可以動,他接過手機,放在臉上,貼著屏幕,死盯著那串數(shù)字,數(shù)來數(shù)去,確認無誤,驚喜地大叫:“太爽了!這錢來得真吉快!還干什么煙酒店,用這個募捐不爽嗎?一小時三萬,一天就是七十二萬,一個月賺得就花不完了!”
“想得美啊你,平臺有限制,只能募捐到小亮手術需要的一百萬,其他都別想了,如果小亮能醒過來,我真要去洛山一趟,好好地給菩薩燒個香,真是上天保佑啊!”劉美瑜捂著心口,欣慰地笑。
“哼,那你為什么不把募捐的錢寫到三百萬?這樣做完手術,我們還有兩百萬,能夠重振舊業(yè)?!?p> “這個需要醫(yī)院出證明,你以為能夠隨便募捐?”劉美瑜無語,對丈夫的癡心妄想十分無奈。
“那我和你弟的醫(yī)藥費怎么辦?”
“你們也就十來萬,我們努把力還是能夠還得起,人家善心籌平臺不需一個賬號募捐多個?!?p> 楊建東盯著她,臉色一沉,說:“哼,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拿什么還?依我看,還是用老方式來賺錢好了!”
“你瘋了?好不容易提心吊膽了二十年,你還要回到過去那種生活?”
“怎么你怕了?”楊建東嘴角露出譏諷。
“你不怕自己吃槍子,也得想想兒子,他以后怎么抬得起頭?”劉美瑜臉色黯淡。
“我五十六歲了,打工?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別想讓我低聲下氣地去打工!這十幾萬,除非你去賣,不然怎么還?”楊建東冷漠地說。
“你放什么屁!讓你老婆去賣,你想做綠頭王八?”劉美瑜怒道。
“他媽的跟我裝什么純,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綠我,他媽的連楊昭宜,都不是我親生的,我早就綠透了!”楊建東怒氣更盛。
他一句話,揭開了一個隱藏在兩人之間二十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