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曹參之死

　　谷家人最后的歸宿，莫過于到谷小蠻這一代時，谷小蠻的后人得了呂氏門第的好處，嫁一戶好人家，然后經(jīng)過谷家正統(tǒng)化的成紀(jì)在谷父之后又回到朝廷手中，成為朝廷最得力最忠心的一方土地。

　　從這一點上說，朝廷并不吃虧。而其中收攏人心的功效，更是沒法用言語來形容。

　　這期間，陳平去看望過曹參幾次，像是往常那樣給他匯報朝中的一應(yīng)事宜。曹參還是像以前那樣聽著。

　　不過讓陳平難過的是，曹參再沒像以前那樣給予意見，更別說建議了。

　　陳平甚至還開曹參的玩笑說，如果不是跟他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他甚至都要懷疑曹參是不是不再關(guān)心大漢和曾經(jīng)的同僚了。

　　曹參像摸著小孩的手似地撫摸著陳平的手，對他說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稟性，順帶做事的風(fēng)格，強加或者生搬硬套是不行的，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

　　只有自己接受了理解了變成自己的，才能行得通。

　　就像是蕭何的那一套我學(xué)不來，我和蕭何的這些，也同樣不適用于你。所以我覺得你應(yīng)該摸索與你的理念相符合的那一套。”

　　這個不消曹參說，陳平心里也有數(shù)。陳平的眼睛落到了曹參的手上，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只見曹參的手上偶有幾處皮膚像是在地上被磨損似的潰爛，有的地方甚至略微都能看到白色的膿皮了。

　　有些可怖，也有些讓人看了想干嘔，陳平一不小心露出了心里的想法之后，又以極快的速度想要彌補過來，可是這一切卻被曹參盡收眼底。

　　他有些無力地縮回手笑著說道，“有些是三月前的，有的是兩月前的，最新的一處是半月前的。

　　先前潰爛的有好了的，但不知怎的，這幾處總也不見好。

　　我自己是聞不著的，可是我夫人說他和孩子們遠遠地就能聞見一股子腥味，可翻胃了。你大概也聞著了吧？”

　　陳平?jīng)]有否認，不過他覺得這還沒有到反胃的那種程度，以前他跟前劉邦的時候，每一場大仗打下來，總有人會受傷。

　　那種血腥味，可比曹參手上的更腥更讓人難受。即使是那樣，陳平也是習(xí)慣了的。

　　陳平不想跟曹參把話題往這上邊扯，他知道，病痛是可以瓦解一個鋼鐵漢子的意志力的，更何況是久病的曹參，他的內(nèi)心又怎能不敏感呢？

　　陳平打趣道，“該當(dāng)！誰叫你那么可勁地喝酒。那么好的酒，居然讓你像喝白開水一樣地喝掉了，你那叫啥？叫‘牛飲’！不，叫灌。

　　你不得病我得病??？我又不喝酒?！?p>　　曹參聽得直笑，“敝人嘴拙，只能用酒水跟人打交道。有什么辦法呢？”

　　陳平笑道，“什么嘴拙，是逃兵吧？你是知道得太多，想要給子孫留條后路才這樣的。別當(dāng)我不知道。

　　我已經(jīng)問過了，給你診病的侍醫(yī)說，你好像一直沒有吃藥。不然病情不會惡化得這么快，還能活好多年呢。

　　我說你啊，想太多了?！?p>　　曹參嘆了口氣，責(zé)備陳平道，“我說你，知道就行了，看穿不說穿是一種被稱為‘寬恕’的美德，你不懂嗎？

　　想當(dāng)初，我們跟著先帝，九死一生的，不就是奔個榮華富貴嗎？現(xiàn)在封侯拜相的，朝廷給我們的太多了，多得讓人都有點害怕。

　　你可知道相國之位的權(quán)柄有多重嗎？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直到蕭何病重后我代行相國之權(quán)時，才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如此大權(quán)，哪個皇帝敢真正地放心？

　　我也想了，算了，不能讓我夫人和孩子們跟著我再遭一茬罪，還不如退一步，謹守本分，活著最好，能為后人保得住平陽侯這個爵位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你小子也該想想以后該怎么辦才好。

　　不過也不用我為你操心，蕭何說你是小溝里的泥鰍，滑溜得很，是個會比很多人都活得好的命?！?p>　　陳平笑了笑，沒有吭聲。

　　曹參羨慕地對陳平說道，“當(dāng)初高祖大行前，專門囑托讓我一個人接任蕭何，讓你和王陵兩個人接任我的職位。

　　不瞞你說，那時我還得意了好長時間。可是到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替自己分權(quán)挺好的，事情分擔(dān)了一半，風(fēng)險也分擔(dān)了一半。

　　不然你以為那次王陵被廷尉育當(dāng)眾怒懟的事你逃得了？以你那太過專心地盯著事的性子，不在那件事上，也會在別的事上犯錯誤。

　　現(xiàn)在我才想起來，我忘了叮囑你一件事了。我且問上你一問，‘相國是干什么的？’”

　　陳平?jīng)]有料到曹參會來這么一手，一時間竟也有些語噎。

　　曹參自問自答道，

　　“相國是替天子分憂，理四時，統(tǒng)攝百官，華育萬民的。

　　相國統(tǒng)攝百官，不是說相國就一定要把百官做的事都做完了，越俎代庖最嚴(yán)重的后果莫過于讓底下人無所適從。

　　蕭何當(dāng)年叮囑過我，要處理好與同袍間的關(guān)系，讓朝廷高效運轉(zhuǎn)起來的同時，也得弄清楚他們的本職是什么，該以怎樣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他們的政績升遷。

　　記住，相國之位是高位，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你，生怕找不出丁點的錯漏之處。

　　其實很多時候，陛下沒有施壓，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壓力。”

　　探病時，曹參還不忘在陳平面前說教，而且說的還是陳平都知道的東西。陳平有些煩悶，他趁曹參不備，摸著他的鼻子調(diào)侃道，

　　“叔孫通說你的鼻子鼻梁處很低，可是鼻頭處卻高聳有肉，就這一個鼻子，就很有幾分宮廷所飼犬類的味道。

　　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依我看啊，你的柔術(shù)，可比皇宮中小犬的高段多了。我能學(xué)到二三成就頂天了！”

　　曹參看陳平不正經(jīng)，就閉了嘴，合上眼，在陳平的眼前沉沉地睡過去了。

　　曹參的自理能力比蕭何強在多。他跟陳平講話時，就一直把被子裹成了一個卷，緊緊地把他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陳平那次從蕭何家離開時，還替蕭何掖過被子，可是曹參，卻不用陳平為他做任何事。

　　不多時，曹家傳來了曹參病逝的消息。

　　陳平記得，時間是秋八月己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