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下一任廷尉（七）

　　專門的事還真是專業(yè)的人才容易拎得清。

　　在處理和案情相關(guān)的線索方面，杜恬明顯比陳平有條理很多。

　　大概是因為陳平已經(jīng)問得夠仔細(xì)了的緣故吧。他看過記錄后，沒有再找魚木匠再次詢問，只是在趙王府管事的協(xié)助下找到了小紅。

　　在小紅面前，他很是平易近人，和煦得跟三月的陽光一樣，詢問道，

　　“前段時間曲逆侯在皇太后和陛下跟前為出宮后沒有親人可投奔的宮人請命，聽說最初就是因為他聽了你的境遇后想要真心為宮人謀出路才提出的。

　　朝中大臣們每天的事務(wù)可是特別繁忙的，像他這樣提出問題的，朝廷在接受提案后，事情和責(zé)任都會落在他頭上。

　　你在宮里這么些年，應(yīng)該有所耳聞的?！?p>　　陳平有點(diǎn)搞不清杜恬的路數(shù)，但是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的是，杜恬這種說話的方式讓自己很受用。

　　陳平再看那小紅，她低著頭，垂著眼瞼，讓人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杜恬可能也沒指望小紅能說什么吧，他繼續(xù)說道，

　　“聽王府管事說，你原先是長樂宮那邊的舊人，后來因著戚夫人看重才被從那邊調(diào)過來，還很受重視。”

　　陳平心驚，以前自己在查小紅時，這些都是被忽略了的，沒想到這個杜恬如此心細(xì)。

　　也對，廷尉署辦案，據(jù)說還能讓苦主的尸體“開口”指認(rèn)真兇，沒有這種細(xì)致到毫顛的本事是不行的。

　　小紅的面色依然沉靜如水。

　　杜恬繼續(xù)說道，“我還聽說戚夫人的一個遠(yuǎn)房侄兒看上了你，那小伙很有幾分人才，本來要納你為小妾的，結(jié)果不知怎的，他很快就暴斃了。”

　　小紅的眼圈有些發(fā)紅，“是奴家沒那福氣?！?p>　　杜恬口中的那個人陳平見過，那次戚夫人為他求過官職，劉邦還親自召對過，陳平暗中觀察過，那人算個人才。

　　不過召對之后不久，那人就沒了，至于是怎么沒的，再沒人提起過，就連戚夫人都像從來不認(rèn)識過那人一樣，臉上沒有半點(diǎn)哀戚的表情。

　　不用說，杜恬的話已經(jīng)開始破開了小紅的心防。

　　杜恬沒有停止對小紅過往的翻查，“后來，前趙王的貼身女官告老回家，在宮里，論資歷論人望，你都是那個位置最佳的人選?！?p>　　小紅不愧是宮里的老人，她早已穩(wěn)下了心神，和杜恬周旋道，

　　“宮里從來都是人才眾多，奴才不敢托大?！?p>　　杜恬再沒繼續(xù)翻下去，陳平也不知道小紅究竟有沒有得償所愿。

　　但陳平作出了大膽的推測——看小紅的這副打扮，她應(yīng)該是未被選中，不然也不會現(xiàn)在還這一身下等宮人的打扮。

　　至于說是因何種原因，一入宮門深似海，陳平也猜測不得。

　　只見一種很是威嚴(yán)的神色出現(xiàn)在杜恬的臉上，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小紅，

　　“把你的手伸出來，手指攤開，伸直?！?p>　　小紅這才露出了她不太配合的一面，遲遲沒有照做。

　　杜恬的臉更黑了，他的語氣更加地嚴(yán)厲，“把手伸出來，讓本官看看你的手心、手背！”

　　小紅的臉上有委屈，她還是不合作，卻聽見趙王府管事在一旁罵道，

　　“一個下等宮人罷了，反了天了，居然敢抗拒廷尉署查案，還要不要我把你送到永巷那見不著天日的地方？”

　　趙王府管事的話讓陳平對他刮目相看，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溫和的人發(fā)起彪來是如此地駭人。陳平怔怔地看向了他。

　　杜恬看陳平的眼神帶著笑意。

　　那小紅終究是架不住趙王府管事給的壓力，猶豫著把手伸了出來，緩緩地展開了。

　　那雙手，比魚木匠的還要大上幾分，手指異常地長，粗壯有力，如果不是眼見著，很難讓人把它和一個女子的聯(lián)系到一塊兒去。

　　這時，不但是陳平，就連一直監(jiān)管著小紅的趙王府管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杜恬面色平靜，他問她，

　　“你的阿爺和幾個哥哥生前是干什么的？”

　　杜恬先前鋪墊了那么多，陳平此時也看不清他是已經(jīng)知道了，還是只是先從心理上進(jìn)行威懾，再逼對方就范自己交待清楚。

　　小紅臉上有少許的驚懼，但很快便恢復(fù)如昔，回答道，

　　“父兄都是種地的?！?p>　　這是一個很籠統(tǒng)圓滑的答案。

　　就拿現(xiàn)在寄住在趙王府的這些個匠人們和庖廚來講，他們雖有一技之長，可在大漢的戶籍里，他們也都只是農(nóng)人，也就是種地的。

　　剛才趙王府管事已經(jīng)很不顧風(fēng)度地當(dāng)著杜恬和陳平的面威逼小紅了，小紅還這么地繞彎子，這讓他覺得很失顏面，趙王府管事怒了，他伸出手就要往小紅的臉上招呼。

　　卻被一只溫暖小巧的手一把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

　　“不要因為憤怒就讓她逃過她該回答的問題?！?p>　　那只手的主人就是趙嬤嬤。

　　趙嬤嬤讓陳平更加地不敢小看。她的格局顯示她不是一般人，陳平甚至都有點(diǎn)懷疑，之所以在“劉如意”死后她還活得有模有樣的，完全和她的這些個特質(zhì)有關(guān)。

　　小紅的臉色卻難看起來，她情知躲不過，說了實話，

　　“我阿爺是個老木匠，我的其他兄長們有做生意的，也有做其他營生的?！?p>　　杜恬頷首，“這就對了。我在你的家鄉(xiāng)查過你的過往。

　　你的兄弟們都不愿意接受你父親的衣缽，讓他老人家很是失望，成天唉聲嘆氣的。

　　后來你為了討你父親的歡心，就扮作男子的模樣，跟著他學(xué)木工活，我說的可有錯？”

　　小紅無可奈何地點(diǎn)頭承認(rèn)了。

　　“當(dāng)然了，你覺得十分地認(rèn)真刻苦，甚至在很多方面都超過了你父親。

　　當(dāng)然了，你的這雙大手也是在那時候練出來的。

　　可是你父親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更加地長吁短嘆起來，就因為你是一個女子，將來是要嫁到別人家的。

　　到頭來他還是為別人家做了嫁衣裳，他就更有一種吃虧的感覺。

　　而你父親的言語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到了你。你在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時，能引起你注意的也只有手藝卓絕的木匠——因為只有這樣，才會讓你和你那九泉之下的父親不感到被占了便宜。

　　我說的是也不是？”

　　陳平覺得杜恬的思維太過跳脫，可他又不得不佩服，因為小紅再次點(diǎn)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