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xiàn)在非常后悔，自己剛剛的抽風舉動。溫泉氤氳的霧氣之中，紀繁正仰面伏在我對面。要不是身體不耐熱，我真想將整個頭埋進水里，眼不見為凈。
真的很想知道，紀繁和孟嫣然一起的十年是如何度過的。他們真的像媒體報道的那樣，交往至今么？還是說早就如粉絲期待的那樣貌合神離、分崩離析。他們在日本一起度過的青春，一起攜手經(jīng)過的街角，一起看過的落英繽紛，那些讓我深深嫉妒、獨屬于他們的曾經(jīng)，時至今日，依然令我如鯁在喉、如芒刺背。我終于承認，這份嫉妒，并未因歲月漸遠，而有分毫減損，反而越發(fā)沉重地壓在我心底，在妒與恨之間頻繁跳躍。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沒想到我們艾大作家，常年深居簡出，勤勞多產(chǎn)，難得還能保持這般明眸皓齒、傾國傾城。我還以為你早就禿了呢?！?p> 多年未見，紀繁變得巧言令色、油腔滑調，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原來只有我一人死抓著舊黃歷不肯放手，而他則早已毫無留戀地孑然離去。他只見歲月確未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他未必瞧得見，連同我的心智也永遠地定格在了他離去的那一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
“故人未歸，豈敢變老。”
“呦，果然是大家，出口成章?！?p> 不知是裝作聽不懂，還是真的沒在意。紀繁挑著眉，輕浮地揶揄著，似是笑我酸腐。若是鐵了心如此對我，又何必撩撥。燃起我早已熄滅殆盡的希望，又將它信手捻滅。我心灰意冷，不想再卑微地重蹈覆轍，從蒸騰著熱氣的泉水中起身，準備離去。可能因為先前空腹沖涼，此后又泡得過久，腳下一軟，人仰馬翻地跌進池底。池水太淺，入水后，后腦就這樣重重地撞向了池底，隨著碰撞，一口惡氣從胸腔吐出。我會成為在溫泉中溺死的第一人吧，在失去意識前，我如是想著。不過，這樣也好，荒誕可笑的重逢只為赴一場既往不咎的離別。
1
“知道有些同學的心，全然沒在課堂上。大賽固然重要，但學業(yè)亦不可荒廢。高一正是學好基礎知識的關鍵時刻，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著要飛。林凡！你把你的眼皮給我支棱好了?！?p> Kevin剛三十出頭，沒有徐老太那種威懾力，一節(jié)大課下來，教室里早已七扭八歪。想要以理服人，感化眾“生”，顯然收效甚微。
“今天的專項作業(yè)，以實習小組為單位，設計一系列的圍裙，按人頭算，每組都要融入獨特的DNA，讓我一見就get到是你！同時記得系列作品的核心元素，也就是靈魂要具有統(tǒng)一性，開學這么久，又是軍訓又是一起值日的，一起上廁所一起吃飯的姐妹啦，睡在你上鋪的兄弟啦，多多少少已經(jīng)磨合出了點組魂！”
眼見著感化不成，Kevin亮出了核武器。此話一出，“啊”、“呀”、“嚶嚶”……各種嘆詞、疊詞，便起此起彼伏地盤旋在階梯教室上空。
“先別急著咧嘴，每日篩選300張時尚圖片的慣例作業(yè)也不準馬虎潦草，要準時上傳到班級群相冊，算出勤成績的呦！”
啊——伴隨著撕心裂肺地尖叫呻吟，Kevin搖曳著，走出了階梯教室。
“你這小舅舅絕對是變態(tài)中的絕品??！”
“等等我??！趕去投胎??！”
紀諾抓起書包，想要跟緊林凡。林凡卻幾乎等于架著我從后排往外沖。最近，他總是為了減少排隊時間，想做沖出教室的第一人。從此，午休鈴響后，我便再沒了閑庭信步的悠閑。總是被他提溜著，時而以“雙腳離地式”前進。今天不知抽的什么邪風，紀繁正好也抱著同樣的心情回身準備從后門出去。電光火石之間，一白一黑兩個185+的男生同時夾在了只開了一半門的門框上，而我側身卡在兩人之間。
“嘶——”
林凡咧嘴退回半步，捂著自己的右肩膀，低頭斜視45度，余光剛好掃上紀諾那張沒有任何波瀾的撲克臉，生理本能翻了個白眼。我隱約聽他呲溜到嘴邊的那句“你大爺”。
“喊了你半天等我下，你是聾嗎？！”
紀諾好死不死，也在此時擠過擁堵的女生墻，跌跌撞撞地趕到后門口?？匆娢覀冐淼乃查g，慫的縮了回去。
紀繁停頓兩秒，半步未退，徑直走出了階梯教室。
2
“hoo克、雁過無痕、嫣兒、好笑”被bony拖進群聊。
群聊名稱修改為“我的兄弟姐妹”。
“周日晚上5點，進行小組第一次聚餐，大家有沒有異議？”
——bony
“林凡、紀諾、艾笑你們仨兒修改成真實姓名！”
——bony
“收到！”
——凡凡（hoo克）
“嫣兒幫我通過下好友申請！”
——諾諾（雁過無痕）
“還凡凡諾諾的！你倆惡不惡心！”
——bony
“不覺得！”
——凡凡（hoo克）
“并不！”
——諾諾（雁過無痕）
“嫣然、我時間OK，你們呢？”
——bony
“我OK。”
——艾笑（可笑）
“我的時間就是組織的時間，完全聽從組織安排！”
——凡凡（hoo克）
“我的時間就是組織的時間，完全聽從組織安排！”
——諾諾（雁過無痕）
“凸(艸皿艸)，真虛與委蛇??！”
——凡凡（hoo克）
“凸(艸皿艸)，彼此彼此！！”
——諾諾（雁過無痕）
“那既然大家對時間沒有異議，那我現(xiàn)在預約禹城小雨的包間了！”
——bony
“OK！”
——凡凡（hoo克）
“OK！”
——諾諾（雁過無痕）
3
“我建議你就T恤短褲！長得復雜就穿得簡單點！抓緊時間！”
我等在5087開著的宿舍門外，林凡則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站著，一臉不耐煩地催著站在鏡前左右搖擺、搭配得五顏六色的紀諾。瞧著紀諾正用木梳捋著他驢舔的莫西干——上世界末還算土洋本世紀只剩土的發(fā)型，我也覺得林凡的建議他有必要采納。
好死不死，總算提前十分鐘到達了“禹城小雨”。
“禹城小雨”是家在清津開了近二十年的小西餐廳，是本市最有名的少男少女青春根據(jù)地。門口是一條銅制長椅，長椅右側倚坐著一只銅制的兔子先生。這位兔子先生身著哥特西裝，翹著二郎腿，一雙尖頭皮鞋，樣式精致考究。頭戴一頂嵌滿薔薇的高頂禮帽，兩只耳朵從禮帽頂端直接插出，鼻梁上架著一副單邊復古眼鏡，一只手端著咖啡碟，另一只手端著咖啡杯，低頭細細品嘗，一雙眼睛似乎時時斜睨著每一個進店的顧客。兩扇對開的銅制店門，營業(yè)的時候，被兩顆同樣銅制的蘑菇倚開，門簾全部使用一顆顆銅鈴串起，進門的時候，用手撥開一串串銅鈴，會發(fā)出細碎的鈴動聲，服務員就會立刻趕到門口，將顧客迎接到相應的空位落座。穿過餐廳一樓的卡座，沿著木質的扶手樓梯上二樓，左手第一間就是707包房。服務生幫著推開了銅制房門，一張實木長桌映入眼簾，長桌兩邊是提夫尼藍皮質靠背椅，靠背中間繪制著不同形態(tài)的兔子以及錯落有致、大小不一的薔薇花。
待我們趕到，兩位女生早已落座。
“來晚了來晚了！自罰自罰，這頓我來請！”
“呦呦！有道理！這頓必須紀諾出血！”
紀諾秉持著“在女生面前只要認錯態(tài)度極佳，絕不會出錯”的理念，上來就甩出“塘主畫風”。林凡則對我擠眉弄眼，擺出一副不忍直視地作嘔狀，將對紀諾的嘲笑表現(xiàn)得繪聲繪色。但見紀諾怒目而視、似要翻臉，立馬切換成擁壘畫風。我對他們這一來二去的辣目交互無比佩服，但顯然對面的兩位女生臉色由晴轉陰，似乎恨不能他倆立馬從眼前蒸發(fā)。
“好有設計感啊，特別像森林里魔女修行的小木屋！”
孟嫣然試圖緩和尷尬，開始一驚一乍地四處自拍。我們幾個男生背對著窗，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我隨手翻看著桌子上的菜單。呵，這只看名字，完全不清楚是什么菜...綠野仙蹤、琉璃盞、月色真美、心雨？！
我默默地打開大眾點評，搜索“禹城小雨”。
排名第一：陶然玉色。
看圖片及評論，應該是一個冰激凌，一份有三顆仙桃，打開頂部的蓋子，里面是桃泥制作的冰激凌。嗯，確實美貌與味道都應該配得上第一的桂冠。
排名第二：琉璃盞。
每張帶圖評論都是滿屏的仙氣，應該是干冰效果，應該是三文魚切片？！顏色重的應該是金槍魚切片？！總之，應該是冰切的日料。但這不是一家小西餐廳么？！
…
向下連刷了差不多兩三頁，終于有了主食推薦，牛扒意面、蝦餅玉米餅、各色炒飯之類的。點評的估計都是小情侶，排名靠前的清一色都是甜品小食。
“都別干坐著，我們先點單吧！”
顧伯尼一聲令下，孟嫣然立馬抓起菜單，“我要這個這個這個”地狂點一氣。
半小時后，一米八的實木長桌上，堆滿了各式餐點，從冷飲甜點濃湯到蒸炸煎煮餅面排飯一應俱全，還真是沒人客氣…
4
“今天組會的主要目的，就是確定下我們本周設計課作業(yè)的主題，簡單來說，就是我們選取什么樣的元素作為我們的組魂。時間安排是這樣的，今天是周三，確定主題元素后，每個人制作一個主題板，給大家一天的時間，周五早上6點，大食堂，我們開組會，之后直接吃早餐去上課，周六周日我在禹城小雨定兩天的包房，我們一起完成這個專項大作業(yè)！大家有沒有異議！”
等我們吃干抹凈之后，服務員撤下了所有的餐食，實木長桌又恢復了最初的潔凈。顧伯尼從書包里拿出專項作業(yè)時間安排表，分發(fā)給每個人，一口氣做完了說明，環(huán)顧著我們。
“老大，你這也太拼了吧？！不過，我喜歡！”
紀諾嘴里含著棒棒糖中的勞斯萊斯，含糊著。能和孟嫣然物理捆綁在一起一整個周末，他當然甘之如飴。
“那個，不好意思，我周六周日每天至少有半天的時間需要請假?！?p> “這…”
孟嫣然嘟著嘴，將碎發(fā)捋到耳后，又故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估計連顧伯尼自己都沒想到首先提出了異議的竟然是己方隊友，一時語塞、妥妥地陷入兩難。應該是不知道若給孟嫣然開了先河，其他人會不會經(jīng)常出幺蛾子。
“其實可以周末6點在大食堂集合，然后12點結束?！?p> 我向來不喜歡群體活動，封閉兩天對我來說簡直是慘絕人寰。我可以非?？隙ǖ念A料到，集體封閉做作業(yè)的結果，就是效率極其低下。兩天的時間出不來半天工，本來想著隨大流，不想站出來表示異議。剛好孟嫣然先開了口，正和我意，此時提出這個折中的方案，必然水到渠成。
“呵！看似面面俱到，不過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p> 紀諾不屑地輕哼一聲，小聲嘟囔了一句。我自當他是空氣。
“這樣很好??！那就周六周日各一上午！時間敲定了，那我們現(xiàn)在來確認下組魂吧！大家各抒己見！”
顧伯尼顯然上套了。只見她劃掉計劃表上封閉做作業(yè)的一欄，修改了活動時間。
“不如每人制作一個主題板，最后選一個大家投票最高的作為組魂？”
“這？但是選投票最高的，其他人就沒有參與性，我覺得還是需要一起出一個方案比較合適！”
我雖心中不悅，但還是盡可能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設計這種東西雖說靠頭腦風暴，但也不能在沒有任何準備、任何參考的情況下，憑空捏造啊。這不是浪費時間么？但顯然顧伯尼還是想應該堅持自己的觀點。
“那要不我們折中一下，就按照艾笑說的，今天我們先各自回去查閱資料制作主題板，最后綜合大家的意見，出一個統(tǒng)一的方案！”
一直沒插話的林凡，突然開了口，還時不時對我“暗送秋波”，我全程報以白眼。
“bony，我也覺得還是先回去自己搞自己的好一些，我現(xiàn)在真的是腦袋空空，什么都想不出來！”
孟嫣然一邊拉著顧伯尼的衣角，一邊嘟嘴撒嬌，紀諾呈一臉花癡狀。
“好好好，既然大家都這么想，那今天就先散了，明天晚上7點，準時在大食堂碰頭！”
顧伯尼只好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不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