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府城有戶百萬,東街坊間摩肩接踵,只因還有兩個時辰,三年一次的仙緣大會要在附近召開。
一老一小手牽著手,裹著厚厚的大冬襖,剛剛穿過城門。這身樸素簡單的打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鄉(xiāng)里人。
“安妹,一會兒牽好爹的手,別亂跑,城里很多壞人,別被拐走咯?!崩罡椅站o了小女兒的手。
這地方他攏共也只來過四次,除了仙緣臺每年雷打不動的地點,城里其他地方他一概不知。
“爹爹,我想吃那個........”安安奶聲奶氣地說道,可愛的小圓臉讓人喜愛。
“好漂亮的小女娃呀,要吃糖葫蘆串兒嗎?可香可甜,酸溜溜的喲?!毙∝溦f道。
安妹在鄉(xiāng)下長大哪受得住這種誘惑,口水都快流了一兜,“爹.........”
李敢問道,“多少錢啊?!?p> “一串五文錢?!?p> “不好吃,不好吃?!崩罡掖蠛暗?,“這東西是豬血糊的,看起來香,吃到嘴里臭氣熏天,安妹不吃,咱吃大肉包子?!?p> 小販急道,“誒,你說你這糟老頭子,你不吃就不吃罷,在街上亂造什么謠?!?p> 忽然遠處傳來沉重的銅鐘聲,一個高亢尖細的聲音傳遍了整片東街,人群開始熙攘起來,爭相往東邊擠去。
“仙緣大會要開始了........”
“快去看熱鬧啊.......”
“去拜一拜仙人老爺,能祛病避災(zāi),保佑升官發(fā)財?!?p> 李敢索性把安妹抱了起來,跟著人群涌向東街頭。
只見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把高高的仙緣臺圍了個水泄不通。
許多人抱著自家的孩子蹲在臺邊,李敢掃了眼,發(fā)現(xiàn)大多是富貴人家的兒女,像他這種家境的反而是少數(shù)。
眼下看仙緣大會還未開始,李敢找了塊空蕩的地方,蹲在地上,兩只棉襖袖子拼在一起取暖,安妹也有樣學(xué)樣,一副鄉(xiāng)下人的樣子頓時遭到了周圍人的白眼。
“什么呀,真是世風(fēng)日下,什么人都能來尋仙緣了?”
“是呀,龍生龍鳳生鳳,富貴人家的孩子都是吃喝錦衣玉食長大的,自然是冰肌玉骨,吃粗糠長大的怎么可能比得過?”
李敢沒搭理他們,像他這種年紀(jì),對碎言碎語早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肅靜——”
一道年輕的聲音如清風(fēng)貫耳,清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擁擠的街道頓時安靜下來。
“午時一刻,吉時已到,琳瑯振響,十方肅靜,滌慮虔恭,誠心可格,惟念能通,奉燭三段,火急奉行,舞臨道場,照臨身形..........請仙師——”
隨著一陣響亮的禱詞,天邊忽然飛來一個細小的光點,接近地極快,眨眼間就到了近前。
只見一個齊人大的葫蘆,上面橫坐著個素衣閉眼的年輕人。
北方如此寒冷的深冬,竟然也只穿了件似乎是綢緞的薄衫,頭發(fā)也不挽個發(fā)髻,任隨寒風(fēng)吹起,四散飛揚,好一個俊敏靈秀的少年仙人。
東街上的人看見了這一幕,紛紛跪下叩拜。
李敢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之前他帶著幾個兒子參加過三次仙緣大會,全都鎩羽而歸,他很清楚大會的流程。
少年仙人也不廢話,盤坐在葫蘆上不肯下來,仿佛是擔(dān)心地上的凡塵會污了他干凈的袍子。
適齡的孩童紛紛被家人抱了上去排起了長隊。
“安妹,沒事,時間久著呢,慢點吃?!崩罡遗牧伺陌裁玫念^。
“昂嗯木,昂木,”安妹吃的滿臉油沫。
“仙人,仙人,你要不要再看看,我家孩子八歲就能熟讀詩經(jīng)了,這么聰敏的孩子,怎么可能會沒有仙根呢?”
仙人看了說話的婦人一眼,眼里似乎有著不悅,只是輕輕一揮,婦人就如同飄蕩的棉絮一樣飛了出去,掉在地上生死不知。
李敢嘖嘖道,“看來仙人的脾氣也不是太好啊?!?p> “安妹,吃好沒有?”
安妹不舍地舔了舔手指,戀戀不舍地說道,“嗯嗯?!?p> “隊排的差不多了,該輪到咱們了?!?p> 李敢拍了拍襖子上的灰塵,牽著安妹穿越人群走到那只葫蘆面前。
“姓名,生辰八字,年齡,有無病癥?!毕扇伺赃呉粋€滿頭白發(fā)的老童子說道,看樣子年齡似乎足以當(dāng)那仙人的爺爺輩,可卻只是個童子罷了。
“李安,長治八年正月十四出生,六歲,無病無痛。”李敢說道。
“嗯,把手遞過來?!崩贤影寻櫚桶偷氖种复钤诎裁玫拿}搏上,“嗯.....嗯?”
李敢看著那老童子的手越來越深,眼看著就要伸到安妹的腋下,頓時著急說道,“大人,我看前面并沒有摸這個地方的?!?p> 老童子沒有搭理李敢,而是看向那名一直閉著眼的少年仙人,“師尊......”
仙人慢慢睜開眼睛,打量了安妹一眼,輕輕地?fù)崦裁玫念~頭,“難得.......難得........”隨即又閉上了眼睛。
說罷老童子便要牽著安妹的手離開。
“誒誒,怎么回事,大人,你要帶我家安妹去哪?”李敢急忙追上去道。
老童子輕輕推開追上來的李敢,“你家女兒有仙緣,她要跟隨我們登會靈山?!?p> 李敢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多謝仙人,多謝仙人,我想煩請仙人通融一下,容我和女兒交代兩句話?!?p> “不必了,”老童子說道,“你放心,以后她就是我的師妹,我會照顧好她。宗內(nèi)弟子三年一次探鄉(xiāng)機會,留著以后說也不遲。”
“這株靈草你拿著,名為龍涎草,即水服下能增凡壽三年,是會靈宗獎賞給你撫養(yǎng)的報酬,切記,服用前切莫打開藥盒,否則靈藥靈氣盡失.....另有令牌一只,憑此可每年在州府官衙領(lǐng)賞。”
“..............................”
老童子的聲音越來越渺遠。
太陽下了山,李敢在回家的路上失魂落魄一搖三晃,影子拉得很長。
“安妹,安妹......你知不知道,爹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你可千萬別出什么事啊..........”
李敢抱著一尺長的藥盒,就仿佛抱著小小的李安一樣,輕輕地?fù)崦?p>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賣掉了自己的女兒,而事實上可能確實是這樣,但轉(zhuǎn)眼他又安慰自己。
“安妹是去修仙了,是當(dāng)神仙了...安妹會學(xué)仙法,會長壽,會活的比我們所有人都要久........”
但看見李家村的那一剎那,他又恍惚了,好像看到家里和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變成了一座矮矮的土墳包,高高低低的村屋在歲月的淘洗中化作了風(fēng)沙,安妹終于回來了,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仙子............
想到這里,李敢心里一陣絞痛,好像胸口掏出來一大塊血肉般空蕩。
“安妹啊.........”
他忍不住打開盒子看了眼,里面躺著仙師所說的龍涎草。把這株草賣了去,就能給家里的三個兒子置辦家業(yè),買個大房子,再多買上十幾畝地,雇幾個長工,不用過苦日子了.........
“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