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過年

　　崇禎九年除夕，趙知來在明末過的第一個年，過年了，總要讓大家高興一下。

　　于是趙知來給全部安州城民派發(fā)過年福利。

　　每人十斤糧食、一袋五斤鹽和五斤凍豬油，全都裝在布袋子里面，城民拎上就走，很方便。

　　因為是兩三千人份量，就安排在衙門前面，進行物資發(fā)放。

　　大年三十一早，太陽還沒冒頭，天也才微微亮，章行志就拖兒帶女，出門去了。

　　章行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刑房司吏。

　　而幾個月前，他還是一位落魄的讀書人，從韃子刀下逃過一劫，運氣算是非同一般。

　　更讓人羨慕的是妻子和兒女居然都活了下來。

　　所以，章行志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幸運。

　　但他仍然心有余悸，忘不了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還記得八月那幾日，一家人躲在地窖，惶恐不安。

　　到最后，實在是待不下去，他才爬了出來，看了一眼。

　　那一眼讓他終身難忘。

　　倒塌的房屋，到處彌漫著燃燒的味道，殘破的尸體，經(jīng)歷過慘無人道的折磨，如同牲口，隨意地丟棄在一旁……

　　所及之處，完全是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章行志膽怯了，像瘋狗一樣逃回了地窖，整整一個月，一家不敢邁出一步。

　　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充滿刺鼻作嘔的氣味。

　　可糧食快沒有了，若不出去，妻兒都活不下去。

　　于是，章行志戰(zhàn)勝內心不適，到廢墟里面，搜尋那些殘存的糧食。

　　總算能夠勉強度日。

　　只是韃子一經(jīng)離去，流匪又來肆虐這座可憐的城市，將那傷疤重新撕裂，不少城民遭遇不測。

　　或許，他們想不通此事，為何從韃子刀下逃得性命，卻逃不掉流匪的毒手。

　　后面，安州城又發(fā)生一系列變故，讓城市滿目瘡痍。

　　然而，章行志的運氣實在逆天，一次次都逃過危險。

　　可日子也越發(fā)艱難，孩子都餓得兩眼發(fā)昏，差點一命嗚呼。

　　那個時候，章行志向上天祈禱，救一救自己一家子，他們只想活命，只想活下去……

　　想起那些悲慘的日子，章行志整個人都變得低沉。

　　深冬的清早，天氣往往都寒冷刺骨，何況是小冰河時期，那風吹到臉上，像刀割一樣。

　　頭一天，剛剛下過大雪，到處都是積雪，厚厚一層。

　　章行志只好抱起女兒，拉著兒子，小心翼翼往前走，生怕摔傷孩子。

　　慢慢走，慢慢向衙門前進。

　　太陽終于出來了……

　　而章行志又想起了那段日子，真是苦盡甘來。

　　等到一家子活不下去的時候，判官老爺向全城免費施粥，讓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和妻子抱頭痛哭。

　　他不是為了自己哭泣。

　　而是為了女兒，為了兒子，兩個孩子都有活下去的希望，喜極而泣。

　　章行志走在路上，走著，想著，感動著，不自覺地滿含熱淚。

　　那些殘酷的日子，那些活不下去的日子，他心里的苦沒處訴說，那時候，只要有一口吃食，他都能做牛做馬。

　　而在這片土地上，只有判官老爺對他好，讓他一家子活命。

　　所以，章行志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感恩戴德，一定要忠于老爺。

　　太陽完全露出了身子，盡管溫度還是很低，但陽光照在身上，能感受到暖洋洋一片。

　　章行志周圍是絡繹不絕的城民。

　　他們都帶著燦爛的笑容，穿著嶄新的棉衣，一起向同一目標走去。

　　偶爾遇見幾個身著老舊衣物的城民，那純粹是舍不得穿那件新棉衣，想著留到來年，等身上衣服再舊一點，再破一點，然后再換上新衣服。

　　老百姓就是這樣樸素的想法。

　　同樣的道理，老百姓很是樸素，你對他好，他也會對你好。

　　章行志知道這樣的道理，所以一天下來，對城民始終保持客氣，并謹記老爺叮囑，約束衙役行為。

　　忙完這里，章行志去了房府，準備跟大家一起，陪老爺過年……

　　慢慢地，天色暗了下來，房府進入節(jié)奏，開始人聲鼎沸。

　　竹蘭指揮著眾多婦人，忙著房府的年夜飯，偷不得半點空閑，但她卻安之若怡。

　　因為偶爾撇過幾眼，都是希望所在之處。

　　若是順著余光望去，肯定能看見三位小娃娃在一起玩耍，而衛(wèi)群就是其中之一。

　　毛丫、嫚嫚和衛(wèi)群，讓這個世界多了一些美好，空氣都很溫馨。

　　可竹蘭明白這種日子得來不易。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殘破的窯洞，忘不了吃雜草、啃樹皮的日子，那是生命的掙扎。

　　在安洲之前，竹蘭和她兒子都快要餓死，全憑意志撐到這里。

　　她以為這里能夠活命。

　　卻想不到安州是另一個地獄，比她老家更加動亂，而兒子一倒，饑餓讓她再也走不下去，似乎只能等死。

　　看著兒子日漸消瘦，看著兒子氣息奄奄。

　　竹蘭心如刀割，她痛恨自己，為何倒下的不是她，卻要折磨自己的兒子。

　　她想盡一切辦法，想讓兒子活命。

　　就算是喂孩子喝自己的血，都不能讓他恢復過來，那一時刻，竹蘭心如死灰，就想靜靜地陪在身邊。

　　陪著兒子一起死去。

　　或許衛(wèi)群心疼自己的母親，一直頑強地留著一口氣。

　　竹蘭一下子又充滿力量，兒子還留戀自己，她應該竭盡全力，不能放棄一點希望。

　　就這樣，竹蘭想盡一切辦法，茍活了幾日。

　　那一天，竹蘭至今能回憶起每一個細節(jié)，那是活命的一天。

　　但一開始，她并不知道老爺要救她們母子，她以為那些人要殘害自己的孩子。

　　竹蘭拼命地掙扎，絕望地喊叫。

　　幾乎要將身體的力氣耗得一干二凈，可仍然掙脫不了那些男人的控制，一時之間，恐懼遍布全身。

　　隨后又是無盡的怨恨。

　　怨恨這些男人，怨恨這吃人的亂世，怨恨這賊老天。

　　竹蘭兇狠地盯著對方那個領頭之人，她要好好記住那張面孔，就算下到地獄都不能忘記他，她發(fā)誓做鬼都要報復。

　　或許領頭之人感覺到報復的怨恨。

　　他害怕了，他放開了她。

　　竹蘭不去想真實情況如何，只想知道孩子如何，于是瘋狂地跑進了窯洞。

　　孩子沒事，竹蘭松了一口氣，馬上就去喂食。

　　但那些人居然將她控制起來。

　　竹蘭強忍著心悸，再次用怨恨的眼神盯著對方，想讓他們退卻。

　　可這一次失敗了，那些男人沒有放手。

　　等竹蘭萬念俱灰之時，耳邊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音，那么溫柔，那樣動聽，讓她忘記思考，思考其中的意思。

　　過去很久，那聲音告訴她，要救她兒子。

　　竹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要救她兒子。

　　多少次了，她祈禱多少次神靈，都換不來一句安慰，可如今，居然有人伸出援手，只是她卻遲疑起來。

　　不是她不愿相信，而是她不敢相信。

　　而那道聲音讓她安心，或許……或許孩子真能獲救，要不就試一試吧……

　　食物那誘人的味道將竹蘭喚醒。

　　再次看一眼小孩子的方向，竹蘭拭去眼角幾滴淚水，轉身投入除夕大餐的準備工作。

　　夜幕終于降了下來，而城里似乎活了過來。

　　安州很久沒有這樣熱鬧，此時此刻，終于算有了一點年味。

　　而房府里面更是熱鬧非凡。

　　花園里堆起好幾處火堆，驅散空氣中僅存的寒氣，讓周圍充滿溫暖的感覺。

　　衙役、家丁和部隊及其家眷都集聚一堂。

　　全都圍坐在房府花園，

　　隨著一盆盆鮮香四溢的美食端上飯桌，現(xiàn)場氣氛似乎達到了高潮，孩童待在大人旁邊，拍著手，蹦蹦跳跳好不熱鬧。

　　趙知來坐在主座，旁邊是黃晃和薛秀才。

　　而如娘則是待在婦人一桌。

　　趙知來敬了一杯酒，就讓眾人隨意吃喝，不用管他，眾人馬上觥籌交錯起來，劃拳勸酒，好不快樂。

　　看著眼前的一幕，趙知來悄悄地走到亭子里面，坐在那里，獨自喝茶。

　　不一會，毛丫帶著幾個玩伴，跟趙知來耍了一會，后來聽說要放煙花，連忙跑了過去。

　　趙知來望著她們的背影，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就這樣，他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眼前的一切，沉醉不已。

　　真好！

　　連如娘走進來，坐在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砰！砰！砰！”天空中綻放出煙花，絢麗多彩，趙知來更加迷離了。

　　這是一個怎么樣的世界？

　　趙知來常常捫心自問，事情如此的離奇，你可敢相信，居然穿越了時空，若說出去，別人會以為他得了幻想癥。

　　有時候確實恍惚，害怕這個世界是虛幻景象，害怕它如同那些煙花一樣，轉瞬即逝。

　　但更多是想探究，這片世界到底如何，它是怎樣的存在。

　　它到底是不是歷史上那個明朝？

　　如果是明朝，那么有沒有違背時間的定義；如果不是，可歷史事件相當真實，歷史人物都有記載，找得到痕跡。

　　趙知來心中產生一個設想。

　　這個明朝是真實存在，它存在于一個鏡像地球，它都是按照主地球發(fā)展，只是時間線稍稍滯后一些。

　　如此一來，趙知來又產生了疑惑。

　　鏡像地球是自然而生，還是那些偉大的存在或者偉大的文明，創(chuàng)造出來？

　　制造一個鏡像地球，到底是什么樣的偉力？

　　趙知來無法想象，但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真實的世界。

　　最起碼，他所面對的都是有血有肉的靈魂。

　　趙知來想通了，不管是什么樣的世界，只要這個世上存在不幸，他希望去改變那些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