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南人

　　今日成都的天氣十分舒服，惠風(fēng)和暢，水波不興。

　　楊清從少城西門出來，沿著郫江一路行來，過永平橋、長升橋、沖治橋，又邁過了市橋向大城方向行去，圍著少城轉(zhuǎn)了半圈來到了大城的南門江橋門。這里人煙鼎沸，來往之人川流不息，沿江販賣各類布帛、漆器、皮草、小吃的攤鋪更是不勝枚舉。再加上這里臨近群學(xué)，又與錦江相望，因此兩江上的游舟畫船絡(luò)繹不絕，引得都城青年士子多在此游玩。

　　楊清早已聽說此地，故而乘今日得閑來此處逛逛，一路走來，見這城外兩江之間確是熱鬧非凡。在路邊的攤鋪上買了些時興的小吃，他邊吃邊往錦江邊逛去，行不久遠(yuǎn)，只見前面一處地攤圍著許多人，隱約還有爭吵聲傳來。

　　楊清一時好奇，費力地擠進(jìn)人群，就看見一男一女兩名夷人操著一口腔調(diào)古怪的漢話正與一中年胖子爭論著什么，楊清向旁邊之人打聽，這才得知原委。

　　原來這兩個夷人是從南中過來販賣皮草的，這些皮草中尤以一張完整上好的犀牛皮為上品，正是這兩個夷人販賣的核心貨物，叫價三千錢且概不還價。兩人在這擺攤只一會，就引得那胖子富商有心來購買這張犀牛皮，可誰知兩人卻因為價錢爭論起來。許是爭執(zhí)的太厲害，雙方都開始上了手腳，那男性夷人似乎一個不小心將那富商的一名老仆推倒在地，至今還沒醒來一直躺在地上。

　　這可令那胖商人更是惱怒不已，直言這老仆乃是看著他長大的，名為仆人實為親人，現(xiàn)在卻被打倒在地不起，必須讓這兩個夷人賠償，這富商還放言若不賠償將會到成都縣衙去報官。

　　“老丈，這老仆真是那男性夷人推到在地的？”楊清指了指那躺在地上的仆人向旁邊的老者問道。

　　“老朽也沒看清。”老丈搖了搖頭：“也許是，也許不是?！?p>　　“某也未曾看清?！绷硪慌缘目啻鬂h也搖頭道：“不過那夷人卻是一直說自己并沒有推這老仆人。”

　　楊清苦笑了一下，混亂之中看不清楚也是正常，只是這樣就難辦咯。

　　“汝這漢人好生奸詐，某碰都沒碰那老頭一下，你竟然冤枉某，就算你讓漢人大官來，某也不懼，今日定與你善罷不甘休?！贝藭r那男性夷人一把攥住那富商的領(lǐng)口惱怒地大聲說道。

　　“阿兄，切莫動手?！痹瓉磉@兩個夷人是兄妹，那女夷人一把抱住其兄的手臂阻攔道：“出門前，阿翁說過切莫與漢人起爭端，我看還是將這犀牛皮抵給他們算了。”

　　楊清感到有趣，這妹子倒是比她兄長的漢話說得好，且這女夷人還能看穿這胖子的把戲，倒是個聰慧的女子。他已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仆人動了動鼻子，想必是空中的絨毛飄進(jìn)了鼻孔使其忍不住發(fā)癢，且這老仆得右手還動了動，估計想伸手撓撓癢卻被他生生地忍住了。

　　“這位老兄，你妹子說得對，切莫動手?！睏钋逡渤雎曌钄r道：“免得平白無故吃了官司?！?p>　　“你這漢人卻是何意？”那男性夷人雖不解楊清之意，倒也放開了攥著富商領(lǐng)口的手。

　　楊清看到了這夷人眼中滿是對自己的不信任，隨即解釋道：“我已知你是被冤枉的了，這老者倒在地上非你所為，全是這胖子的詭計，以便訛取你的犀牛皮?！?p>　　“哪里來的小子，竟敢污蔑某?！币慌缘母簧桃姉钋鍓牧俗约汉檬?，惱羞成怒道：“這些蠻夷不知王化，如今在南中就鬧將起來反叛朝廷，汝身為漢人竟然偏信這兩個夷人的話，真是令人齒冷?！?p>　　這廝還會打民族牌挑動百姓的情緒，楊清瞥了一眼那富商道：“你這廝莫要扯到什么漢人、夷人之上，分明就是你令仆人假作暈倒妄圖訛騙人家的犀牛皮。我輩漢人皆乃行的端、站得直、講道理的好漢子，豈會用這下作的手段騙取夷人之物，你簡直就是我漢人中的敗類?！?p>　　楊清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令圍觀百姓不住點頭。本來因南中叛亂之事，在場的漢人百姓大多傾向于那富商，可是他的一席話使得在場的漢人不由挺起了胸膛。

　　這位郎君說得對啊，我等漢人本就是知禮節(jié)、講道理的好漢，南中夷人的叛亂肯定會被朝廷以堂堂正正的天兵將其平滅的，怎能以狡詐之術(shù)欺負(fù)這兩個遠(yuǎn)來交易的夷人呢，簡直丟我們漢人的臉。

　　那富商見在場眾人被楊清說動，對自己有不忿之色，不禁對楊清急道：“那憑什么你說我這仆人不是被這夷人推到的呢？你有何證據(jù)？”

　　眾人聽得此言皆是望向楊清，也對，當(dāng)時一片混亂大家都沒看清，你說不是那夷人將這老仆推倒的就得拿出證據(jù)來。

　　楊清笑道：“你要證據(jù)，我這就拿給你看?！闭f完，楊清徑直走到那老仆旁，伸手向老仆胳肢窩撓去，這老者抵不住癢，不禁坐起身子笑出聲來。這下眾人都已明白，皆說那富商果真是卑鄙無恥。

　　這富商倒也有急智，猶自狡辯道：“諸位，這說明不了什么，我這老仆分明就是被這小子撓癢撓醒的，先前確實被人推倒在地而暈過去了。”

　　眾人一聽此言也是愣住，這胖子說得似乎也有點道理啊。楊清見圍觀百姓又看向自己，心中苦笑了一聲，正欲出言反駁道，卻見一中年漢子分開眾人來到大家面前朗聲說道：“這位楊郎君說得對，某早在這里看得一清二楚，是這商人指使其仆人假裝暈倒在地的，這夷人確實碰都未碰其一下，一切都是這商人的詭計。”

　　“你胡說?！蹦桥肿痈簧踢€在掙扎：“我看你與這姓楊的小子分明就是一伙的?！边@富商確實有些智慧，通過這漢子叫破楊清的姓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二人相識。

　　不過富商還是猜錯了，楊清雖然已經(jīng)想起在哪里見過這漢子，可是二人卻非認(rèn)識。

　　“哼，你這廝還在狡辯?！睗h子冷冷地說道：“再在這里無理取鬧，某就要拿你去見官，還不快滾。”

　　富商被這漢子冷冽的氣勢所攝，又見他左手的環(huán)首刀已被拔出半截，再加上不知什么時候又有兩個相同裝扮的年輕漢子來到了此人身后，心中明白今日是遇到大人物了。當(dāng)即不敢久留，向那漢子躬身行了一禮，急忙招呼手下離去。

　　“明之先生，在下黃興，我家主人有請?！边@漢子恭敬地向楊清行禮邀請道。

　　楊清對黃興連自己的表字都知道并不感到奇怪，這等人家要查清自己的底細(xì)還不是輕而易舉，只是不知其主見自己是為何事，不過依稀記得這幾人的主家好像是個年輕女子，該不會是她要見自己吧？

　　他自是不會以為人家看上了自己，平復(fù)了略微忐忑的心思，同意道：“也罷，既是貴主人相邀，且引我前去?！?p>　　“兀那楊郎君留步，某有話說?！?p>　　楊清正要去會那神秘的貴人，一旁的男性夷人突然出言留人，他也不知這夷人有何見教，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聽他示下。

　　“這位楊郎君，剛才多謝你出言相救，否則某就會被那廝訛上了?！边@夷人拉著他妹子一同行禮謝道。

　　“賢兄妹不必多禮，我也只是仗義執(zhí)言罷了?！睏钋暹€了個禮，又指了指黃興道：“再說，沒有這位黃兄過來作證，后面之事如何還不好說呢?！?p>　　“多謝黃兄?！?p>　　黃興向二人擺了擺手：“不必言謝，某也只是看不慣那胖商人罷了，適才之事還是這位先生之功?！?p>　　二人點了點頭，男性夷人在其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他妹妹走到自家地攤上將那張犀牛皮取了過來遞給其兄。

　　“楊郎君，某兄妹二人乃南中越嶲郡人氏，我叫古力扎，我阿妹叫古力娜?！惫帕υ溃骸拔覀兡先艘幌蛴卸鞅貓?，這張犀牛皮就送給郎君了。”

　　“這萬萬不可，出言相助本是我輩正直之人應(yīng)該做的，怎能還要謝禮呢?！睏钋遐s緊推辭：“再說這張犀牛皮價值昂貴，清絕不能收?！?p>　　“楊郎君莫不是看不起我兄妹二人?！边@時古力娜佯怒說道：“再說郎君不像其他漢人一般奸猾、狡詐，是個好漢，我兄妹二人想與郎君交個朋友?！?p>　　這...楊清還在猶豫，一旁的黃興出言道：“郎君還不是不要推辭了，免得寒了這兩位朋友的心。再說我家主人還在等著呢，切莫耽擱太久?！?p>　　楊清見狀只得收下了，又?jǐn)⒘似蹋R走前他將自己的住址告訴了這兩兄妹，邀請他們得空過來做客。

　　黃興將古力兄妹送給自己的皮草遞給了手下，又對楊清道：“楊郎君還是將這張犀牛皮交于我等保管吧，我家主人就在前面的那輛馬車上?！?p>　　“也好?！?p>　　楊清將犀牛皮遞給了黃興另一個手下，順著他的手勢向前望去，果見不遠(yuǎn)處的幾棵柳樹旁停了輛有些眼熟的馬車，急忙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