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悅給兩個人已經(jīng)空了的茶杯倒?jié)M茶,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董天成喝茶。董天成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輕輕將茶杯放在桌面上,剛要開口說點什么,只聽吳悅說道:“董兄弟,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并沒有什么奇異之處。當(dāng)年,之所以會發(fā)生那樣的事情,是因為一個人。”
“一個人?誰呀?”董天成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舅。”吳悅的語氣平淡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你舅!”董天成略微提高聲音,“你的舅舅當(dāng)時也在車上?”
“哦,那倒沒有。我的意思是,我被騙的錢,是我舅給準(zhǔn)備的?!?p> “噢,這么說,這個奇人應(yīng)該是你的舅舅?!?p> “怎么說呢,”吳悅又喝了一口茶,“我舅舅年輕時,有些奇異的經(jīng)歷。我是聽他說的,那些經(jīng)歷,差點要了他的命。但好歹活下來了,不僅活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變化,諸如將錢變作噬骨蟲之類的能力?!?p> “噬骨蟲!”董天成小聲嘟噥了一句。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死去的叔叔親眼看到,卻叫不上來的一種小蟲子,它們叫做噬骨蟲。
“這樣吧,我既然被你們叔侄兩代人關(guān)注過,說明咱們有緣分。我給你講講我舅年輕時候的故事,了卻你叔叔尋找奇人的心愿,你覺得怎么樣?”
董天成本來以為自己這次平城之行,能夠親眼見到一位存世的異人,沒想到世間有異人,但不是眼前這位。略覺失望的同時,感覺還有幾微米的希望。哪怕是見不到異人,聽聽他的故事也好。于是,董天成欣然同意。吳悅開始將自己舅舅在一九六八年冬天的奇異經(jīng)歷。
距離縣城八十多里的上寺村,在一九六八的冬天,突然熱鬧起來。這個坐落于大山深處的小山村,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好多大城市的學(xué)生們排著整齊的隊伍,扛著紅旗,唱著東方紅來到村里。
大隊干部剛接到公社通知,說是響應(yīng)上級的號召,城里的學(xué)生們,要來這個小山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大隊干部們不懂得什么教育,他們發(fā)愁的是,突然一下子來這么多學(xué)生,往哪住。公社通知的晚,社員的家里住不下,新房子沒來得及蓋,咋辦。
最后,為了能完成公社派下來的任務(wù),只好先委屈一下學(xué)生們,給他們騰出大隊平時圈騾馬的牲口棚,簡單收拾一下,先安頓下來。趕緊安排人取土石蓋房子,盡快解決學(xué)生們住房問題。
剛才還興高采烈,斗志昂揚的學(xué)生們,看到他們的住所,都傻眼了。有的女學(xué)生捂住鼻口,一陣干嘔。大隊長孟大壯歉疚地對學(xué)生們說道:“大家先將就將就,等新房子蓋好了,咱就搬進去?!?p> “這是人住的地方嗎?這是什么味兒呀。”有個男生大聲說道。
二十來歲的孟大壯看著這幫十幾歲的孩子,心里也過意不去。他們離開爹媽,大老遠(yuǎn)到這里接受什么教育,沒地方住,住牲口棚,真是作孽。可是也沒其他辦法,社員們哪一家不是七八口人睡一條炕,有時候睡著睡著還要從炕上擠掉下去一個。實在是沒地方呀。
“大家伙別著急,新房幾天就能蓋好。這幾天就委屈大伙一下。我保證,一定給大家蓋幾間既寬敞又暖和的新房住。”孟大壯拍著胸脯,打了一百二十分的保證。
這些城市里來的學(xué)生們,哪住過這樣的房子,不,那不是房子,那是牲口棚。有些女生開始嗚嗚的哭起來,有些男生還在大聲抱怨條件太差。
“你瞅瞅,大壯呀,怎么回事?娃娃們怎么還沒住下?”一個略帶沙啞,但很渾厚的聲音由遠(yuǎn)而近,就像山上的石塊一樣砸入大家的耳朵。
大家扭頭看向聲音發(fā)出的方向,一個身披土黃色軍大衣,戴一頂黑色舊棉帽的三十左右歲的男人走過來。
孟大壯趕緊迎上去,滿臉笑容地說:“書記,你來了?!?p> “嗯?!北环Q為書記的人只是發(fā)出簡單的聲音,徑直走向站在棚外的學(xué)生們。
孟大壯跟在書記身后,大聲說道:“這是我們村的韓書記?!?p> 學(xué)生們只是愣愣地看著,韓書記邁著大步來到學(xué)生隊伍的前面。
“你瞅瞅,啊,多好。”韓書記停下腳步,面向?qū)W生們,露出憨厚的笑容說道,“大伙辛苦了,大老遠(yuǎn)跑到我們這個窮山溝溝里,你看看,還沒地方住。是這樣,我做主,社員們每戶領(lǐng)一個,家里人少的再多領(lǐng)一個,別讓學(xué)生們受苦。先將就一下,三天,三天之內(nèi),給大家弄個像樣的房子住。好吧,你們覺得行不?”
學(xué)生們被韓書記的話定在當(dāng)?shù)?,一旁的孟大壯低聲對韓書記說:“書記,三天,三天就蓋好房子。你瘋啦,還是我懵啦?!?p> “對呀,是三天呀。咋啦,你是不是覺得不行。”韓書記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活了這么大,還沒看見過三天就蓋好房子的?!泵洗髩延X得書記應(yīng)該是在搪塞這些學(xué)生,過了今天這關(guān)再說。
“你呀,動動腦子?;仡^再跟你說?!表n書記又高聲對學(xué)生們說:“大家沒意見,那我就通知各家領(lǐng)人啦。”
學(xué)生沒人說話,看樣子是默認(rèn)了。到老鄉(xiāng)家里擠擠,總比睡在牲口棚里強。
勉勉強強,學(xué)生們被分派到社員家里。
孟大壯一直跟著韓書記,“書記,到底咋個弄嘛,你倒是說呀。我都快急死了!”孟大壯確實像個熱鍋上的螞蟻,一直圍著韓書記轉(zhuǎn)。
“哎呀,別轉(zhuǎn)啦。你瞅瞅,我都快被你轉(zhuǎn)暈了。告訴你,三天肯定讓學(xué)生們有地方住。只不過,得你出把力?!?p> “我?我沒問題,搬石頭,運木料,書記你讓咋干就咋干。但是,三天我肯定是蓋不起來房子的?!?p> “沒讓你蓋新房?!?p> “哪是要干啥?”孟大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咱村叫個啥?”韓書記神神秘秘地說道。
“上寺呀,咋啦?!?p> “為啥叫上寺?”
“為啥,”孟大壯用粗糙的大手摩挲著頭上短短的頭發(fā),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斑@個我就不知道啦。爬出娘胎后,我就知道這里叫上寺。書記,你說說是為啥?!?p> “寺嘛,這里呀,原來有座大寺院。大的很呢。咱村叫上寺,峪口那村叫下寺?!?p> “對呀,有什么不對嗎?”孟大壯越聽越糊涂,不知道書記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下寺,是當(dāng)年那座大寺院的山門所在?!表n書記以無所不知的神情看著孟大壯。
孟大壯瞪大眼睛,“山門,離咱這里這么遠(yuǎn)。大寺院?”他不敢相信。
“對啊,就這么大。告訴你,這還是縮減后的規(guī)模,再早年間,比這還大呢?!?p> “哎,書記,你是怎么知道的?沒聽咱隊里人說過呀。”
“你瞅瞅,白吃二十多年干飯了。咱村的歷史都不知道,這都是我爺爺告訴我的?!?p> “哎呀,書記。別兜圈子了。你說的這些,到底和學(xué)生的住房問題有啥關(guān)系呀?”
“你個孟瓜,說你呆,你還真傻。你忘了北山坳里那座石屋了嗎?”
“?。 泵洗髩训菚r張大嘴,瞪大眼,直勾勾地看著韓書記,“那,那間鬼屋?!書記,你,你沒開玩笑吧。”
“什么鬼屋,就是間石頭房子嘛。都社會主義社會了,還信封建迷信那一套?!表n書記語氣明顯沒有底氣,但他還是硬撐著,保持新社會基層領(lǐng)導(dǎo)干部應(yīng)有的素質(zhì)。
“不是,書記,那房子解放前就被用石頭封死了。鬼不鬼屋的咱先不說,那背陰的地方,這大冬天的,多冷呀?!?p> “沒事,多弄些柴火就行。那個啥,你帶著幾個人,去把封口的石頭搬開,把里面收拾收拾,準(zhǔn)備好了,就讓學(xué)生們搬進去?!表n書記這是鐵了心這么干了。
“我?咋又讓我去。換個人行不行呀?!泵洗髩寻蟮馈?p> “換個人?你是大隊長,你不去誰去。別說了,馬上帶幾個人,去收拾那個鬼,噢,那個石屋。抓緊點啊?!闭f完,韓書記不容分說,邁著大步走了。
孟大壯還想爭辯爭辯,無奈書記下定決心。話說回來,也沒有其他辦法。孟大壯只好找來幾個社員,帶了一些鑿子、鐵鍬、繩子等他能想到用得上的工具,走向山坳里的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