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正式開始。
秋山信把一口混濁的空氣吐在悶熱的面罩上，他的雙手牢牢握住刀柄，確保自己的劍尖能夠和自己的眼睛，對手的喉嚨形成一條穩(wěn)定的三點一線，然后謹慎地端詳著對手的一舉一動。
他試探性地往左跨一步，內山也跟著左跨一步，兩人都拼命地避免將自己的中線暴露給對方，在旁邊的人看來，場上的兩人像是在出演一出二人轉。
看來剛剛的休息時間，大正給他做了不少的心理輔導啊。
從內山的步伐和架構來看，他的心態(tài)要比第一局沉穩(wěn)太多了。
看來不能通過攻心的方式來取巧了，不過也好，堂堂正正的決一勝負比起單純的勝利來說，對現(xiàn)在的秋山信而言更具有意義。
于是他決定不再試探，而是堂堂正正地發(fā)起攻擊。
第一局的兩個回合，他都是用假動作試探從而讓對手的架構自我崩解。
但這都是建立在對手心態(tài)比較緊張和急躁的基礎上才能開展的戰(zhàn)術，如果對手一開始就很冷靜，那這種假動作的成功性便會低很多。
況且假亦真時真亦假，內山前兩次都是敗在了這種小動作上，當這次他按照慣性思維覺得秋山信會故技重施時，秋山信反而給他來一記真的，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心理戰(zhàn)術呢？
秋山信抬起左腳，給對手做出一副要向左橫移的錯覺。
果不其然，內山為了守住自己的中線，身體向左轉了一下。
就是現(xiàn)在！趁內山的腳步還沒站穩(wěn)的一瞬間，秋山信左腳狠狠跺下，然后迅速抬起右腳，整個人像只鬼魅一樣硬生生地往右邊閃現(xiàn)出30厘米。
再次舉起竹刀，伴隨怒吼，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劈下。
“面！”
氣劍體一致，秋山信身上的劍道服無風自動，仿佛有股無形的，沖天的氣焰從他的袖子、領口、褲管里噴泄而出。
眼中的時間似乎被無限地放慢，秋山信能夠看到自己手背上緊繃的青筋，以及從肌膚上邊飛灑出來的汗珠正在向身后撞去。
內山，你要怎么應對我這一劍呢？
看著杵在原地，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的內山浩太郎，秋山信的腦海中一片平靜。
只要劍刃還沒完全落下，勝負就沒有完全決出，在此之前還容不得半點松懈。
忽然，在幾乎靜滯的時間中，內山動了。
首先是肩膀轉向了秋山信這邊，接著腳步幾乎是同時跟上，腰腹瞬間收緊，所有的一切，只為了將他手中的竹刀送往秋山信的咽喉。
看見忽然做出反應的內山，秋山信雙眼猛地瞪圓，接著下一瞬間嘴角微微上揚。
這才對嘛，我要的不是一個只會挨打的木樁，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對手呀！
來吧，看看到底是誰的劍更快！
內山浩太郎雖然失了先手，但他不甘示弱，豐富的賽場經驗驅使著他整個身軀向著秋山信的方向撞去。
竹刀一橫，往身前一架，伴隨著前沖的慣性，秋山信的攻擊軌跡馬上就被中途打斷了。
啪！
平時經過精心保養(yǎng)的竹條狠狠地對撞在一起，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
兩人的劍鍔死死地咬在了一塊。
秋山信想繞過去攻擊，可內山的竹刀不依不饒，死死地糾纏上了秋山信的竹刀，就是不讓他動。
他死死地盯著內山，兩人的面罩之間相差只有十厘米左右，他甚至能聽到對方面罩下方傳來的沉重喘息聲。
這種距離下根本沒有充足的距離讓秋山信再次發(fā)動攻擊。
技藝比試變成了兩人之間的互相角力。
僵持了大約一秒，秋山信打算用自己的身高優(yōu)勢，他把身子微微往前伏下，整個人的重心往上提，居高臨下地源源不斷向對手施加壓力。
很快，他的眼神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手的劍尖在微微顫抖。
他眼睛一瞇。
沒力氣了么？
提氣，將所有的力氣集中一點，聚于手上，然后猛地釋放，帶動劍鍔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
內山果然如同他預想的那般，體力不支，被秋山信這么一推，整個身軀向后倒去......
成功了！
嗯......？手感有些不對......
該怎么說呢？感覺有些過于順利了......沒錯！的確太輕松了！
感覺不像是我把他推開的，而是他自己往后退去的！
多虧秋山信那時刻保持冷靜的大腦，僅僅過了0.2秒，他就從手上的感覺察覺到了不對勁。
趕忙抬起視線。
果然，內山的身姿完全沒有失去平衡，反而一邊向后小跳著，一邊舉起竹刀。
對手的劍尖逐漸舉至半空，那后邊天花板上炫目的燈光似乎在嘲弄秋山信，你敗了。
糟了，被將計就計了，現(xiàn)在秋山信因為剛剛才推開了內山，身體還處在發(fā)力階段，看上去是不可能在一瞬之間收住力道并且順利完成回避了。
要選擇防守么？
秋山信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放棄了這個選項。
雖然現(xiàn)在自己竹刀的位置看上去還有充足的空間來接下內山這一劍，但是因為自己的架構已經亂了，就算防下了第一擊，也擋不下對手的第二擊。
不過秋山信并沒有覺得氣餒，在他眼里，自己還沒有輸。
既然竹刀還牢牢地握在手里，那自己就沒有資格認輸。
既然沒有退路，那就只能進攻了吧。
秋山信不退反進，借著前沖的慣性狠狠地往前一踏，榻榻米都被踩出了一聲巨大的悶響。
“呀啊啊啊啊??！”
他也不管什么有效打擊部位了，嘶吼著揮刀，距離不夠就打對方的手甲，就算最后不能得本也要咬下對方的一層皮。
沒有拖泥帶水，這就是最后的博弈了，秋山信確信。
就來看看到底是你的劍更快，還是我的劍更快吧！
啪啪！
兩道清脆的響聲幾乎是同一時間響徹整個道場。
因為放棄了防守，內山的竹刀穩(wěn)穩(wěn)地落在秋山信的面罩上，但與此同時，秋山信的竹刀也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追上了內山的手甲。
兩人的動作幾乎是同時定格在了那個瞬間。
圍觀的觀眾也懵了。
這這這......看不出誰先打中誰??？！
在他們的眼里，秋山信先是率先砍出迅猛的雷霆一擊，而內山更是出人意料地往前一頂化解了這次攻擊。
然后過了大概一秒，兩人像是心有靈犀般地分開了死死咬合的劍鍔，內山使出一招巧妙的“退擊面”，而秋山信則是瘋了似的往前追擊。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了，大家還沉浸在上一幕兩人的對決之中。
結果下一瞬間，兩聲脆響幾乎是同時在他們的耳邊響起，因為兩道響聲相隔的時間太短了，還有人懷疑其實只有一聲。
作為裁判的佐間和大正也傻眼了，肉眼畢竟是有極限的。
正當大家焦頭爛額的時候，三島部長淡淡地說道。
“是白方的劍先打中了紅方，所以白方一本?！?p> 一句話使整個道場的爭論都熄火了，三島部長是劍道部里權威最高的人，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那事實就是這樣的吧。
“三島部長？！”
佐間一臉不服氣，大正看見老對手吃癟，在旁邊一臉壞笑地說道。
“怎么，佐間君？難道你想說三島部長看錯了？”
“我......我不是?！?p> 佐間秀次滿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地辯解道，他剛才已經切身處境地代入秋山信那舍身一劍了。
越是接觸，他就越覺得這個二年級的師弟很對自己的胃口，可三島部長也是自己所尊敬的人，他也無意頂撞。
“沒關系的佐間師兄，剛才的確是我輸了。”
熟悉的聲線在腦后響起，佐間秀次回過頭去，看見秋山信已經完成了殘心，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身邊。
盡管輸了但還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佐間秀次微微發(fā)了發(fā)愣。
他不禁設想到，自己要是賽場上輸了也能像秋山師弟那么淡定嗎？
還是說他只是硬撐著？
“秋山君，剛才那一劍真的很可惜。”
佐間秀次試圖安慰道。
“不?！?p> 秋山信堅決地回道。
“輸了就是輸了，劍道不像答卷有99分，它只有一百分和零分，就算只是0.01秒那也是永遠?！?p> 他笑了笑：“所以佐間師兄不用安慰我的，我很好?！?p> 事實上，他不僅沒有半點沮喪。
這種毫秒級的，只存在高速攝像機鏡頭里的博弈反而讓他熱血沸騰了起來。
而且，剛才的博弈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經驗值。
難道接下來真的要在比賽中升級么？
秋山信舔了舔嘴唇，重新看向他的對手內山浩太郎，眼神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