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媽......?”
秋山信接起電話,心里忽然有些沒來由地緊張,踩在家里地板上的腳步也下意識地變得輕了起來。
手機里先是沙沙一片的電子雪花聲,然后才傳來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小信?”
對方的語氣有些遲滯。
“是小信嗎?”
秋山信的語氣忽然堅定。
“是我,媽?!?p> “哦......哦,那就好,之前八點多的時候,打你的電話沒人接,剛才你的聲音聽起來又有點怪怪的,我還以為你有什么事呢?”
電話的對面,秋山純子的聲線很輕很柔,光從語氣上就能判斷出她是一位很關心自己兒子的母親。
“嗯,可能是之前我在洗澡沒有留意手機吧,剛剛接電話前打了個噴嚏,所以聲音聽上去怪怪的?!?p> 秋山信慢慢進屋,輕輕把門關上,他不想讓對方知道他剛回家。
知子莫若母,電話上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就能讓她起疑心,要是讓秋山純子知道她的兒子在此刻遙遠的東京幾乎每天都要這個時間點才能回家休息,一定會寢食難安吧。
“媽,這么晚打來了,有什么事嗎?”
秋山信仔細斟酌著語句,謹慎地問道。
“沒,最近不是天氣不是涼了嘛,就是想提醒你多穿點衣服,不要感冒了,媽媽不在身邊沒法照顧你......”
“嗯,我會的?!?p> 寒暄幾句后,秋山信主動說起了自己最近的事。
說自己在學校里交了很多朋友,學習也很好,考了全年級第七名,然后也有試著自己去打工,店主對自己很好,每天隨便做做就能拿很多工資,這個周末還出去和朋友一起玩了。
電話的對面,秋山純子一時開心地笑著,一時又擔憂地詢問他辛不辛苦,累不累。
秋山信站在陽臺上,濕潤冰涼的海風從面前帶過,大廳的燈光落在身后,眼前是一片蕭瑟的夜景。
簡簡單單的話語化作電流信號,流過東京地下的電纜,走過新干線四個小時車程的距離將遠在天邊的母愛真真切切地帶到自己的耳邊。
越是感受秋山純子那份真摯的感情,秋山信的心就越是沉重。
因為他知道這份沉甸甸的母愛不屬于他,而是原來的“秋山信”。
他的老家在高知縣一座靠山的小農村,自從父親秋山秀一早早去世后,秋山純子便獨自撫養(yǎng)原主長大,她沒日沒夜地在田里耕作只為了能湊出供秋山信去東京上學的費用。
臉頰有些發(fā)燙,他不知道是因為手機發(fā)熱還是因為知道自己在說謊而感到羞愧。
他咬著牙,緊緊篡住拳頭。
現(xiàn)在的他,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應這份母愛。
......
“對了,小信?!?p> 電話的另一頭情緒突然低落了起來。
“怎么了,媽?”
“就是......之前你不是說這個月要交補習費嘛......我們家......”
秋山純子說得很慢很慢,斷斷續(xù)續(xù)地,像是一臺老舊失靈的發(fā)條。
補習費?
還沒反應過來補習費指的是什么,秋山信忽然感覺自己心臟仿佛被一下揪緊,他已經隱隱約約地猜到純子要說什么了。
想必跟自己的孩子一臉正經地說家里沒錢對一個母親來說是一定是一場痛苦的折磨吧。
狹小又單調的出租屋里有一股令人心酸的味道彌散開來,風也吹不散。
“媽,不用了?!鼻锷叫拍罅四蟊羌?,說道。
“我現(xiàn)在學習成績很好,不需要上補習班了?!?p> “可是小信你之前不是還說這個補習班很重要,一定要去上嗎?”
秋山信啞然,過了好一會才說道。
“之前是這樣,不過上了高二之后,新的班主任對我很好,愿意免費輔導我的學習,之前的補習班就不用上了?!?p> 秋山信說著謊,壓抑住心底的難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祥和,
“哦,小信遇到個好老師啊,那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要辜負老師的良苦用心呀?!?p> “我會的?!?p> 秋山純子很信任她的兒子,也不多問,只是欣慰地笑著。
“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嗎?需要我匯點錢回去嗎?其實我在外邊打工攢了不少?!?p> “不用不用!”,一提到匯錢回去的事,秋山純子的語氣再次激動起來。
過了一會,她才長嘆一聲。
“家里沒什么事,不過隔壁的仁井家就......”
頓了一下,她繼續(xù)說道:“還記得仁井奶奶嗎,小時候你就喜歡往她家跑,她還抱過你呢。”
“現(xiàn)在她兒子在外邊打工,女兒又嫁給了城市里的男人,兩個人一月都回不來一天?!?p> “今天山里下了一場雨,又急又大,仁井奶奶剛在田里種了東西,想去看看,結果就這么摔在地上,等我發(fā)現(xiàn)時就已經神志不清了?!?p> “畢竟仁井奶奶平時也很關照我們,所以我就把她送到醫(yī)院,之后家里也墊付了一點醫(yī)藥費。”
“唉......她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也不知道那兩兄妹什么時候回來?!?p> 秋山純子說著話時,語氣有點憔悴。
“......要是奶奶醒了,可以幫我問候一下她嗎?”
“嗯,小信你有心了?!?p> 長久的沉默,氣氛很凝重,兩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么好。
“小信,攢下來的錢留給自己用吧,準備入冬了,買件新衣服,平時吃多點,你這個年紀長身體,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p> “媽沒讀過書,只會下地干活,所以看到你能去東京這樣的大城市讀書已經很開心了,你爸爸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很高興的。所以千萬不要擔心家里,有需要就找家里要錢,媽還年輕還干得動?!?p> “媽也很想見見你,但那不是你的錯,是媽沒用,不能陪你一起去東京,能夠像這樣知道你每天都高高興興的,媽就知足了?!?p> “......”
掛了電話,秋山信久久地靠在墻上沒有動,閉著眼睛,海風有點腥,熏得腦袋一片昏沉。
他欠秋山純子太多了。
這一刻,秋山信意識到,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也為其他人而活,他的生命不再獨屬于他自己。
唉,希望明天去劍道部能有個好結果吧。
他太需要那筆免學費了。
......
第二天下午的英語課結束后,老師村上幸美等在課室門外,看到秋山信從教室里出來了,便立馬湊上前問道。
“秋山同學想好了要去哪個社團嗎?”
“昨天了解了一下籃球社、田徑社和棒球社,感覺都不太適合我,待會打算去劍道社看看。”
村上幸美想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
“老師,怎么了?”
她笑著搖搖頭。
“沒什么,劍道社也算是學校里很有實力的社團,風評也比較好,秋山同學去看看也比較好,說不定還能碰見認識的人哦?!?p> 誰?
正當秋山信想進一步詢問時,村上幸美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老師便不打擾你了?!?p> 沒有多想村上老師笑容下的含義,秋山信走下教學樓,往劍道社的方向走去。
和其他社團的社團教室不一樣,也和田徑社和棒球社直接占用操場當作活動場地不同,劍道社有專門的道場。
離開了教學樓,走過一條長長的綠茵徑和一片人工湖,一座由竹籬笆圍起來的小小庭院出現(xiàn)在面前。
依山傍水,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厚厚的樹叢外,鳥語清香充斥著整片空間。
這也太大手筆了吧,這可是寸土寸金的東京,秋山信不禁咋舌。
庭院里有兩座廢棄倉庫改成的道場,地上是干凈的泥土地,上邊有被細致打掃過的痕跡,道場的邊上有個圍圃,里邊種著一束束淡黃色的野花。
現(xiàn)在庭院里邊沒人,估計是都在道場里了。
秋山信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沒等他靠近,道場里就傳來了鏗鏘有力的喝聲和什么東西猛地擊打在一起的聲音。
慢慢地走到道場的窗戶邊上,以秋山信一米八的身高,很輕松地就看到里邊的情形。
道場里邊的榻榻米上,兩個穿著劍道服的人影對峙著,因為戴著面罩,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其他學生靜靜地圍坐在邊上,觀看著場上的對決。
忽然,身形比較嬌小的那個人影忽然動了,氣勢洶洶地喝了一聲,一個箭步,舉在身前的竹刀猶如出海的蛟龍迅猛地向前方撕咬而去。
而另一個人影的氣勢就沒有那么足了,面對著對方那猶如驚雷般一擊,腳步有些紊亂,手上的竹刀縮了回來,想去擋住那一刀。
“喝!”
嬌小人影身形一矮,腳步向著側邊一轉,身體帶著竹刀猶如一道閃電般繞向對方防守的側方,然后結結實實地打在對方的手腕上。
“停!”
坐在邊上像是裁判的人站了起來,向著嬌小人影的手臂高高舉起。
同時,道場里的肅靜氣氛也消散了,開始有談笑聲從窗口處傳出。
“星野同學,你的劍術還是一如既往地強呀。”
場上落敗的人影脫下面罩,苦笑著說道。
“承讓,是內山學長手下留情了?!?p> 嬌小身影的面罩里傳出女孩子的聲音,她向著眼前的內山學長行了一個禮。
這么流利的劍法竟然是由一個女生使出的嗎,秋山信有些驚訝。
等等!他說什么?星野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