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游歷南澹的時候,曾在棋圣門下學過兩日,當不得國手,是太子棋臭,讓仙長見笑。”
景玉樓只得交待經(jīng)歷,南黎這邊,閔安城過去就屬南澹的禹州半島,民間一向有往來,包括齊朝,也常有文人雅士去往太阿島,訪學求藝,只回來不大肆宣揚,朝廷倒也并無明令禁止。
“哦……”顧明澄開玩笑似的口吻,“這么說,你同修乙倒算有同門之誼嘍?!?p> 景玉樓倒也毫無避諱,真當他是玩笑話,揮一下手,過去落座。
兩人各據(jù)分坐,虎靈抱著兩只小胳膊,大咧咧站在棋盤上,太子恍若不見,只管低頭擺讓來的九子。
景玉樓一手伸在棋缽里,笑嘻嘻看著。
在顧明澄看來,虎靈在棋盤上走來走去,分坐的人渾然未覺。
顏致瓚走到一旁伺候天虎進食,這老爺果真難纏,明明爪牙鋒利,偏要別人來替它把獵物撕成合適的大小。
整頭野牛獸被徒手撕裂,卸下四肢頭顱,厚厚的皮甲在顏致瓚手中宛如布匹。
他似極熟悉牛身肌理血脈走勢,順著紋理撕開,完全沒有血淋淋污糟一片的場面,臂上肌肉微微鼓起,嫻熟的手勢有如皰丁解牛。
顧明澄看得贊嘆不己,之前接下雄鷹一撲,他便看出,最少有三十象之力。
依江湖之論,一象之力約合萬斤,凡人武者二虎九牛之力,即三萬斤上下,已是個中翹楚。
入靈動則不同,及至靈骨煉至大成的,單以力氣而言,在凡人的三到五倍以上。
他以十倍之力接得從容淡定,想來當年飛虎將軍全盛之期,在南疆應對百族混戰(zhàn),戰(zhàn)力在凡人軍伍中,亦屬當之無愧的首領。
三百年來,南疆百族與黎國,有著始終難以化解的糾葛,然而在差不多二十年前,由天虎大元帥景峻一力定山河,平息戰(zhàn)亂,將百族的可戰(zhàn)之力盡數(shù)瓦解。
這其中的內(nèi)情,由當年天虎元帥座下第一猛將——顏致瓚這當事人親口敘來,撇去兩軍交鋒上的血腥與殘酷不談,真實原因,其實簡單得讓人唏噓。
“南疆曾是妖屬之地,百族之人生性桀驁,不服教化,過去尊離火王族為首領,大齊屢次派兵皆事倍功半,難以歸順?!?p> 顏致瓚說到這兒,笑容隱含一絲微不可察的譏諷,“直到齊皇諭令,允離火王族世代為后,拿捏住首領頭人,才有后來景家建國興邦,步步為營,以蠶食之法逐漸降服?!?p> 說到這里,他抬眼看了看那邊,接下來的話,在身負離火血脈的太子面前,帶了些難言的惻隱:
“離火背叛百族,成了眾矢之的,烏孫部當時崛起的勢頭最猛,與南澹過從甚密,是最有資格取代離火族,成為下一任百族之首的。
蟄術,起初不過是上古南疆蟄妖的冬眠之法,烏孫部身具蟄妖血脈,靠著這種本事,在遮蘭山駐地那種不算豐饒的山嶺上,冬季藏在浮土之下,可少食少動,減少食物消耗。
后來……,據(jù)我們擒獲的烏孫族人交待,是南澹的巫蠱氏族替他們改良,提純妖血,煉出蟄粉。
仙長也知,南疆多奇花異草,百族在使毒上都算行家,但一向只是單純利用花木的奇特功效,要論提煉制作技藝精湛,不及南澹。
蟄粉無毒,它最大的效用是隱消氣息,滲進毒物中,就變得無形無味,無法辨別?!?p> 顧明澄點點頭,他們在顏府拓下祭文,正是以炙陽粉破了蟄術。
那篇祭文,是摻了蟄粉寫的。
顏致瓚接著道:“當年烏孫部族群昌盛,最多時可達十幾萬人,血脈提純后,所剩不足萬數(shù),靠著族人鮮血換來的蟄粉,大大提升隱遁之能不說,更跟巫蠱世家交換來迴春術……”
他頓了頓,接下來的話說得有點含糊,“南疆過去是妖地,迴春意指山林草木生機旺盛,只掌握在首領部落,算是百族之首的象征。后來百族凋零,就失傳了,倒是流傳到南澹那邊去。烏孫得到迴春術,自也有推陳出新的意思。”
顧明澄接口:“前幾年南疆出過兩起尸變的案子,報到塔里,前去查看的師兄回來報稱,本是死狀慘烈的尸體,一夜之間完好無損,懷疑有人施邪術,之后大司典辨出,是有人以迴春術煉制蟄尸?!?p> 跟眼下這起邪祭,是一個路數(shù)。
他接過遞來的茶,放在案上,已是無心品茗,淡淡而笑,“不是說烏孫部殺了離火王族后,已被天虎元帥率兵屠族了,這么看,是當年還留下余孽?!?p> 顏致瓚喝了口茶潤嗓,臉上流露一絲莫名難辨的神情:
“說起來,離火王族被滅,對外的說法是烏孫部所為,畢竟那時,南黎不能看著百族另有首領做大……”
他只略提一句,顧明澄已然懂了,一為平息南黎帝后的怒火,二為槍打出頭鳥。
這個替罪羊,烏孫部不做,誰來做?
他來了些興致,問道:“那到底是何人滅的離火王族?”
“這事說來有些離奇,至今還未查到真兇……”
顏致瓚的聲音低沉,混在竹林的沙沙聲,以及一旁大快朵頤的天虎咀嚼聲中,不甚分明。
坐在那邊下棋的兩人,看似專注棋局,也都難免分了一絲心神,傾聽這邊的談話。
說到離火背叛百族,成為眾矢之的時,太子面上始終維持一絲適當?shù)碾y色,直到“迴春”二字入耳,梟已能猜到大理寺那兩具祭品的樣子,倒不必專門跑一趟了。
接下來他落子更顯流暢,反而是對面的景玉樓,此時執(zhí)棋的手,有些微難以抑制的顫抖。
“離火族駐地在擎空崖,地勢奇特,易守難攻,當日元帥接到訊報,我等趕去之際,崖內(nèi)外皆無入侵和打斗跡象。
當時,身具王族血脈的三百一十五人,有老有少,全數(shù)身亡,前后最多不超過三日。”
顧明澄一聽就明,“是下毒?下在水源或飲食里。”
顏致瓚沉沉搖頭,“那幾日正是過節(jié),族中大興祭典,數(shù)千族人歡聚飲宴,若是下毒倒也便捷,這一族喜火,駐地溫泉頗多,或將毒下在水里,蒸騰出的水氣籠罩,一族數(shù)千人全死也不難,但其余人皆無恙。
血統(tǒng)純正的王族皆是紫瞳,死得一個不剩,尸身石化,堅硬如鐵。
當時軍中仵作驗尸,藥師查毒,把離火駐地翻了個底朝天,軍中所配藥師,皆熟知各路稀奇古怪的毒瘴,否則大軍便寸步難行,……卻什么都沒查出來。
那時候,烏孫部提純蟄粉的事,南疆知道的人還極少,再說這樣的死狀,也稱不上隱蔽。”
顧明澄腦子靈活,一下想到關鍵:“是否有種專門針對紫瞳王族的毒物?”
“確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