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兒沒料到,魔頭還是個說走就走的隨性人,剛她還想著鳥籠一樣的東宮,出入不便,這會兒被拎在手上,就這么大搖大擺出宮了。
四更天,連個太監(jiān)都沒讓跟著,守宮門的禁衛(wèi)五更換班,這會兒正是一夜里最困的光景,大遠處走來一人,嚇得一個激靈,瞌睡蟲都飛了。
“何人擅自夜行?”
一個崗衛(wèi)厲喝一聲,想著不知是哪個宮里的奴才,膽大包天夜犯宮禁,待看清那件淺灰袍上繡著的四爪蟒紋時,神情一噎。
“太,太子殿下,您這是……,奉詔出宮?”
夜里無詔不得出宮,但這王宮是人家的家,難道陛下半夜要出門,也輪到他喊一嗓子“不準”?
只是太子一向最知規(guī)守矩……,崗衛(wèi)一時覺得自己沒睡醒。
太子笑意和煦,像是專程漏夜出來探班,輕點一下頭,“快下更了吧?辛苦。孤出門走走。”
他徑自揚長而去,留下崗衛(wèi)在后,受寵若驚得臉都紅了。
小圓兒就這么吊在他手上,心下難免感佩,魔頭收買人心的本事,比老和尚只強不弱。
一出了宮墻銘文的范圍,她立馬從他手上掙脫出來,身子一飄就想跑,耳中傳來慢條斯理的冷聲:
“去銅佛寺,你跑慢點,孤不識路?!?p> 妖靈身飛快貼回來,“回寺?魔頭你這么好心,真要送我回去?誒,我蛋呢?你怎沒帶?”
魔頭那雙桃花眼微微睨來,把她想搶了就跑的心思,看得門兒清。
“養(yǎng)靈冢的氣息易被神識察覺,相比而言,你的妖靈身更隱蔽些。”
“你是不是認識我?guī)煾??怎地話說得都跟他一樣?”
老和尚后來放心讓她一人出門,就是因為蛋在廟里,當(dāng)時用的也是這套說辭。
“他沒跟你說?”
魔頭心下暗忖,修狐一族心性忠誠是長處,可惜都長了顆榆木腦袋,不堪大用。
小圓兒這會兒才猛地想起,早上老和尚要把她送人的口吻,“你……,你到底是誰?”
難怪了,老和尚昨天一直古怪得緊,這是棄養(yǎng)之前,心懷愧疚么?
魔頭不答,聲音更冷幾分,“你在銅佛寺住了那么久,養(yǎng)靈冢的氣息只怕到處都是,孤得去給他收拾手尾?!?p> 他已然想到,這十年來,或許她的存在早已被有心人察覺。
小圓兒這會兒已經(jīng)跑出十多丈遠,飄在街道正中,聞言愣怔回身,有些出神地看著身后一身淺袍,在漆黑夜街中閑逸緩行的魔頭。
隨即被身后呼哧噴來的熱氣,嚇得向旁一躲,險險避開巡夜城衛(wèi)的馬頭,沒讓那頭畜生喘著大氣,愣從她身上穿過去。
一小隊城衛(wèi)正打這經(jīng)過,見前面宮道那邊走來一人,長街靜謐,領(lǐng)頭的校尉提著高腔詢問,語氣卻明顯客氣不少:
“何人夜行?”
臨陽城有宵禁,按制,四更過后禁民不禁官,是因五更上朝,這個點鐘該有官家出門了。
不過這事在南黎來說,另有隱情。
外人都道皇帝倦政,早朝別說五更了,通常要到辰時過。
實則臣工們皆以權(quán)相馬首是瞻,謝相為拂皇帝的面子,還常拿年邁精神不濟當(dāng)借口,遲到的很是隨性,早年有過皇帝一個人坐龍椅上,等人上朝等倆時辰的事兒,之后索性不怎么來了。
因此按南黎的約定俗成,從沒有官員勤勉到天沒亮就來的。
四更的這項禁令行同虛設(shè),才讓這校尉心下納罕。
遠遠見著來人手中擎了面令,他打馬上前,只看一眼,忙不迭翻身下來行禮,恭敬中帶著難以置信:
“太,太子殿下……?您這是……”
魔頭這回沒了親切慰問的閑情,矜持一點頭,一言不發(fā)走了。
一隊城衛(wèi)都已下馬,看著一向以謙和謹禮著稱的太子,步態(tài)從容打他們眼前過去。
這樣的步伐,通常只在前呼后擁的王公勛貴身上才能見著,他一人未帶,就這么坦然行在黎明前全黑的夜街上,實在是……,詭異極了。
不過于禮于法,皆沒一點毛病,眾城衛(wèi)攔也不恭,問則不敬,一個個呆若木雞。
直到看著那個淺灰背影走遠了,其中一個城衛(wèi)年紀小,嘴上不大把門,忽然說道:
“太子殿下,這是要連夜跑路嗎?”
昨日宣靈臺上暴出太子身具妖脈的事兒,早已在城里傳開了。
“說的什么渾話……”
隨后叫校尉在后腦勺上抽了一巴掌,城衛(wèi)都是楚辰王的人,也算皇帝陣營,自然不會無故為難太子。
這校尉低頭想了一瞬,仍覺太過匪夷所思,太子這大半夜跟游魂似的,轉(zhuǎn)頭吩咐一人:
“去,報給王爺。”
小圓兒也納罕極了,“你干嘛不躲著點城衛(wèi)走???”
她是個夜貓子,見過城衛(wèi)查禁的各種拖拽逮人手段,可從沒見過他這么樣,半夜上街橫著走的。
魔頭連一個眼神都沒賞給她,她已自動反應(yīng)過來,果然權(quán)貴就是有特權(quán),“那你不怕楚辰王知道?”
“待會兒天亮,孤就是他頂頭上司,何怕?”
魔頭看著像勉為其難似的,好心賞了她這么句解釋。
這一輪打岔,讓她之前心里頭,難得升上來的那么一絲好感,有些沒太明顯了。
魔頭特意深夜趕去銅佛寺,就為替她抹去痕跡……,她還是有點小感動。
“你之前說的那個證據(jù)……”魔頭適時開口。
他既然要去大理寺做官,必是為了查天魔祭的案子,也為洗刷老和尚的罪名,小圓兒略一衡量,決定合作。
把前夜后巷的事說了一遍,她神秘兮兮賣了句關(guān)子,“矮松坡那片小兒夜哭的秘密,你猜怎么著?”
魔頭的眼神冷冰冰的,完全沒有老和尚知情識趣的捧場,她略覺泄氣,只得自己拋得梗自己接,聲音卻仍是興致勃勃:
“告訴你吧,宮中早有傳聞,后宮嬪妃們這二十多年間,最少曾給皇帝誕下過七八個兒子,龍嗣很是昌盛,你瞧,你這太子都排到第五了不是。
要說那些胎死腹中和夭折的龍子,那都是謝貴妃的手筆?!?p> 在她昨晚聽見陶嬸說了半句的隱言時,聞弦音知雅意,已然想到這件,在臨陽城都鮮為人知的宮闈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