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時間綿長,落日余暉拉著城市車水馬龍。
劇組的機位正好架在天橋底下,橋上的城市燈火通明、璀璨絢爛,與橋底的破爛骯臟截然不同,好似整個世界以天橋為中線,劃分成了兩個天差地別的不同維度。
幽暗渾濁的河流從橋底穿過,鱗波中倒映著光點繁榮,卻倒映不出藏在黑暗深處被欲望、喧囂、幸福所遺棄的人們。
飾演流浪者的演員們按照導(dǎo)演要求團縮在一起,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也黢黑,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他們扮演的大多是無家可歸或者生來就被遺棄的漂泊者,一生中唯一見過的明亮就是站在商品櫥窗外那用來吸引顧客的彩燈。
通過屏幕觀看,這群人像一個個木偶一樣,神情呆滯,仿佛流浪的同時,也失去了靈魂。
“安導(dǎo),群演就位了。”
安楓的助理檢查好現(xiàn)場道具和演員情況后,候在安楓身邊低聲提醒他可以開拍。
安楓點點頭,嚴肅觀察起監(jiān)視器的鏡頭畫面,連梁站在最遠處的橋頭上。
身后的霓虹映射在他的背影上,照得影子拖得老長,黑色延伸漫進橋底的深邃中,與黑暗揉成一體。
只看這一處空間構(gòu)圖,只覺得明暗分明,而連梁恰好就站在光明和黑暗的分界處。
連梁的位置遠到攝影機根本拍不出他現(xiàn)有的表情,可人物光是站定在那里,氛圍的營造就勾勒出了角色應(yīng)有的處境。
范文標不得不佩服安楓的能力,光是這一個鏡頭就了不得。
他本想替何鋒帆接下這部戲,自然對這部戲的劇情有所了解。
連梁飾演的數(shù)學(xué)老師郁郁不得志,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會經(jīng)過這座底下布滿乞丐的橋。
平時他都沒注意過或者注意了也從沒在意過這些人的存在。
畢竟這些人無名無姓,只是城市里最邊緣的人,哪怕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存在。
他們是城市的寄生蟲,茍延殘喘的軀殼。
直到有一天,自己愛慕的鄰居,在保護女兒的情況下,失手殺了她的丈夫。
一切的故事便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
數(shù)學(xué)老師決定幫隔壁母女處理好這次兇殺案。
為了她們的不在場證明,需要一個新的尸體,制造一個新的死亡時間。
而本來就“不存在”的流浪漢們,少一個,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這里的乞丐就是母女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范文標瞄準在群演乞丐窩里的秦霄,滿臉可惜,這個角色本來可以是何鋒帆的。
大熒幕大制作的重點配角啊,哪怕只擁有黃金一秒鐘的閃光時刻,都極有可能出彩,被觀眾記住。
娛樂圈最怕的就是觀眾記不住你是誰。
哪怕被黑,也比一點新聞和風(fēng)浪都沒有。
查無此人才是最恐怖的。
可惜可惜。
范文標頻頻搖頭時,何鋒帆也注意到了群演中的秦霄。
他曾在學(xué)校里跟對方有一面之緣,清晰的記得林偉當(dāng)初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滅了自己威風(fēng)而長了秦霄的勢頭。
雖然當(dāng)時沒發(fā)作,但不代表他沒情緒。
特別是拿自己跟秦霄做對比,結(jié)論居然是自己比不上被淘汰了。
“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實力。”
自己童星出生,從小到大大大小小角色演了十幾個,火爆的電視劇也有不下三部。
十幾年的演藝經(jīng)驗比不少老一輩的經(jīng)驗都多,你才演多久,頂多兩部戲,憑什么跟我比。
你會對鏡頭找角度嗎?
你知道情緒的不同臺詞應(yīng)該如何表達嗎?
你知道如何在鏡頭面前行動自然,減少表演痕跡嗎?
何鋒帆越想越不服氣,加上林偉的話像個魔咒一樣縈繞在他心頭,慪氣的心情更陰郁。
見何鋒帆和范文標安下心來觀摩第一場戲,安楓也不管他們了,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監(jiān)視器上。
抬了抬手,示意演員都看過來,進行最后的導(dǎo)演講戲:
“這場戲比較簡單,全程沒有臺詞,但嚴格來說又不簡單,需要大家用行為動作表現(xiàn)自己的人物生活狀態(tài)。”
“鏡頭是由近及遠的推進法來拍攝,先會對著各位流浪者,展示流浪者的生活狀態(tài)。”
“除了特邀群眾演員秦霄以外,其他人要么躺著,要么做一些撿東西或者吃垃圾的動作?!?p> “秦霄你則要演出乞丐的麻木,到時候鏡頭會稍微往你身上重點展示一下?!?p> “隨后鏡頭會拉遠,逐步拍攝到連梁的位置,這時候連梁站著就行了,不拍表情?!?p> “最后我們補一個連梁的鏡頭,這個鏡頭拍攝連梁的微表情,需要展示出數(shù)學(xué)老師內(nèi)心的掙扎以及決絕?!?p> “因為他馬上要成為真正的殺人犯,即將殺掉流浪漢做丈夫尸體的替罪羊,所以他看流浪漢的眼神應(yīng)該是冷酷的,如同在看一具尸體?!?p> “各位明白了嗎?”
“明白了?!?p> 確認秦霄和連梁沒問題后,安楓坐在導(dǎo)演椅上,左手拿出對講機,頗具威嚴的說道:
“開機?!?p> “《獻生》劇組第一場,打板?!?p> 隨著場記的一聲“Action”。
搖臂高高架起,下方的單軌攝影機也對準拍攝場景。
各個群演歪七扭八的倒著,有些甚至在不停甩頭和做一些手舞足蹈莫名其妙的動作,假裝自己扮演的是一個瘋子。
安楓沒有管這些愛搶鏡的群演,反正也沒規(guī)定流浪漢必須是正常人。
瘋子就瘋子吧,畢竟發(fā)瘋也可以是流浪的原因之一。
鏡頭繼續(xù)推進,從橋底下的大全景,慢慢向人物之間穿插,聚焦在秦霄身上。
秦霄扮演的流浪漢與其他人不同,是一會兒要被連梁飾演的數(shù)學(xué)老師殺害的對象。
所以鏡頭在展示底層凄苦的人民形象時會多給秦霄一點表現(xiàn)時間,但總體來說不會很長,也就三秒鐘的時間。
放在整部影片中,只是為了給觀眾加深流浪漢生活狀態(tài)的印象。
在故事揭曉答案之前,觀眾可能都不會意識到這個鏡頭的含義,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場景畫面。
只有在電影最后,警察破解了犯罪手法,觀眾才會大徹大悟,原來尸體被掉了包,而掉包的軀體,就是剛才一閃而過的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