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事了

　　從麗晶酒店走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接近下午一點鐘了。

　　最后天臺上眾人在施耐德命令下散去，許朝歌楚子航和三位教授又商討了一番關(guān)于兩人日后入學的細枝末節(jié)，學?；饡⑹谟鑳扇烁髯詳?shù)萬美元的獎學金。原本準備讓低一年級的許朝歌去BJ或者圣安東尼奧讀預科的決定被推翻了，元宵節(jié)之后楚子航和許朝歌會一同坐上那班飛躍整個太平洋的航班去往卡塞爾學院本部。

　　分別婉拒了卡塞爾學院三位教授送醫(yī)以及共進午餐的提議，在一眾“記得三周之內(nèi)查收護照簽證和機票”的叮囑聲中，楚子航和許朝歌重新整捯好一身西裝走下樓去。

　　雖然只有從一樓到五樓被許朝歌打通了，但交戰(zhàn)產(chǎn)生的余波不知道摧毀了多少承重墻和承重柱，震蕩產(chǎn)生的影響讓行人甚至覺得這哪里是在整修重裝，這簡直是在進行全樓爆破。

　　所以餐廳會議室之類的場所也只有一片狼藉，可惜了沒吃完的龍蝦和讓古德里安教授心心念念的烤乳豬。

　　往后請專業(yè)機構(gòu)進行樓房檢測的話，大概一個危樓的稱號是免不了的。也不知道背后“天涼王破”式，斥巨資買下酒店的校董會不會感到肉疼。

　　一路上原本從戰(zhàn)術(shù)目鏡到戰(zhàn)術(shù)長靴一應(yīng)俱全的校工猛男們正在苦哈哈地揮舞著掃帚和簸箕掃地，冷不丁地看見下樓的兩位，全都彈簧似的整個人彈起立正，齊刷刷地沖著這邊舉手敬禮，眼睛里的狂熱簡直像是見到了天王巨星的粉絲。

　　許朝歌只能尷尬地點點頭表示同志們辛苦了，腳底抹油在廢墟間亂竄開溜得飛快。

　　耳朵還能聽到后頭糙漢子操著一口流利的廣普和同伴吹噓楚子航胸口上的繃帶還是自己親手打的，不信可以看自己包扎的地方特意打了個蝴蝶結(jié)。想當年自己戰(zhàn)場應(yīng)急包扎那是獨一檔的存在，一條三角巾揮舞得虎虎生風能給你玩出花來，放鋼鋸嶺那就是國家英雄。

　　楚子航聽著后頭“我跟你港啊……”的腔調(diào)，反手試探著還真的在自己胸膛上的固定繃帶摸到了一個蝴蝶結(jié)。

　　晌午的太陽底下，許朝歌小心地用濕巾抹干凈阿瑪尼西裝上的灰塵，也沒管什么奢侈品的護理技巧。一旁的楚子航肩頭上斜挎著網(wǎng)球袋，網(wǎng)球袋里裝的是村雨。

　　這要感謝心思細膩的酒德亞紀小姐，她不僅從八樓調(diào)度室撤離時順手把許朝歌的上衣捎帶上了，在楚子航離開時還特意找出了個網(wǎng)球袋把村雨裝好。

　　屬于是非經(jīng)典的、腿很長那一掛的大和撫子了。

　　麗晶酒店正對的馬路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戰(zhàn)后兩人身上所攜帶的肅殺和凝重兌入其中，如同碎冰沉入了水底，很快就被人世間的熱鬧喧囂所融化稀釋了。

　　陽光亮堂溫暖，曬得讓人心生恍惚，不到四個小時，卻恍若隔世。

　　兩人對視一眼，許朝歌指了指對方衣領(lǐng)開口處顯露出來的胸膛上纏繞的固定繃帶。

　　意思是詢問對方要怎么向蘇小姐解釋，咱們兩個今天上午明明是穿著阿瑪尼定制西裝，好端端地去參加國外貴族學院入學面試，結(jié)果轉(zhuǎn)頭你就纏著半身繃帶被送回了家。

　　“不用解釋。”楚子航搖了搖頭，“這幾天我會錯開她的作息時間，我媽發(fā)現(xiàn)不了?！?p>　　確實發(fā)現(xiàn)不了，畢竟蘇小妍留給許朝歌一貫的印象也是神經(jīng)大條和不著調(diào)，臺風天里兒子給她打電話，她嘰里呱啦開口搶白一堆，最后的核心思想還是“自己在和姐妹蹦迪逛街現(xiàn)在很忙兒子你自己打車回去還有媽媽愛你”。大冬天里楚子航只要穿戴齊全，蘇小妍大概也只會覺得家里暖氣是不是不太行。

　　許朝歌點了點頭，面對面掏出手機發(fā)了條信息到楚子航手機上。

　　褲兜里叮叮當當?shù)仨?，楚子航掏出手機來點開信息界面一看，冰塊臉上微微抽搐，沒由來地肋骨產(chǎn)生一陣刺痛。

　　短信上寫的是：“你要是沒兜住被發(fā)現(xiàn)了，蘇姨向我問起來，我就說你是為春節(jié)同學聯(lián)歡會上Cos緋村劍心進行劍道表演做準備。”

　　楚子航低頭再抬頭的功夫，雙手枕在腦袋后的許朝歌已經(jīng)邁著大步走遠了，沒有留下來等楚子航家奔馳S500的意思。楚子航緊了緊挎著的網(wǎng)球袋同樣跟了上去。

　　“去孔雀邸吃飯嗎？”楚子航偏過頭問。

　　許朝歌搖了搖頭否定了。

　　“那我們找個地方，還是回你家？”他繼續(xù)問。

　　許朝歌伸出手指比了個二，意思是后者，于是兩人挑了條路拐進了一條通往菜市場的小巷。

　　和楚子航并肩穿街過巷時，許朝歌忽然想到了一個小故事。

　　故事說的是一天深夜警察上街巡視發(fā)現(xiàn)了一位醉漢躺倒在路邊，警察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醉漢是當?shù)赜忻拇蟾缓?，趕緊扶起對方后詢問，為什么這么晚了不回家還在外面晃蕩。

　　醉漢回答說，家？我沒有家。

　　警察以為對方喝糊涂了，于是指著遠處山頂上那一座全城人民都知道也都羨慕的大別墅說，先生那就是你的家你不記得了嗎？

　　醉漢嗤笑了一聲說，那只是我的房子，那不是我的家。

　　孔雀邸當中住的地方對楚子航而言就是那樣的一套房子。

　　他面對住在筒子樓中的夏彌和許朝歌兩人時，很不喜歡把現(xiàn)在居住的那套房子稱之為“家”。所以他總是“孔雀邸”“孔雀邸”這樣喊，即便那里是全市開盤價最高的房產(chǎn)，那里的房間寬敞而明亮，衣柜里塞著大堆的Diese罩衫和Burberry圍巾，有大大的落地窗和旋轉(zhuǎn)噴水的草坪，草坪上能踢足球。

　　但沒有人會陪他踢足球了，所以那里不是家。

　　蘇軾面對友人曾經(jīng)寫下“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這樣的詩句。那么形容楚子航大概要把這段話倒過來，“試問孔雀邸應(yīng)好，卻道：吾鄉(xiāng)尚在心安處?！?p>　　何處得以心安呢？

　　買菜后提著大包小包的許朝歌其實有答案。

　　坐在筒子樓單元門前把腳擱在板凳上曬太陽的老奶奶也有答案。

　　“哎呦，這不是小航嗎？好久不見都長這么大了！”第一位發(fā)現(xiàn)楚子航的老人叫出了聲，于是一眾老爺爺老奶奶們笑著圍了上來，領(lǐng)頭的握住楚子航雙手，更多的老人是不住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他們嘴里說著的都是“高了、胖了、瘦了、白嫩了、曬黑了、吃沒吃飯要不要到奶奶家吃”或者“讀書很辛苦吧、小航學習那么好哪像你孫子一樣”……

　　一切都托那個男人的福。

　　他臉皮厚又熱心腸，力氣大也肯下力氣，住在筒子樓里的街坊鄰居平時抬個東西或者逢年過節(jié)貼幅對聯(lián)，他一律拍著胸脯表示義不容辭。

　　于是連帶著楚子航在這里也有極佳的印象分。

　　即便后來搬走了，偶爾楚子航也會上門找許朝歌，所以也不至于生疏。

　　“王奶奶的腿腳好像越發(fā)不行了，李伯的肺病也是。咳的厲害。”

　　許朝歌已經(jīng)淘洗好了大米放電飯煲中蒸上，楚子航才和一眾老人寒暄完畢拉開虛掩的鐵門走進來。

　　兩人擠在廚房里嫻熟地洗菜切菜炒菜，自來水嘩啦啦流進盆里，菜刀落在案板上發(fā)出脆響，爐灶和鍋鏟敲出輕鳴，楚子航仿佛在自言自語。

　　老舊的灶臺上沒有裝抽油煙機，裊裊炊煙順著吹過的微風，從打開的碎花玻璃窗飄出去。

　　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