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朱康楓,家住青山湖畔的梧桐街16號,一如街名,每逢秋季,街道兩旁的梧桐樹由青至黃,獨屬于秋風的涼意吹得星星般的梧桐樹葉四散紛飛,筆直寬大的16號街道便瞬間披上了黃金雨,漫天的梧桐葉落在地上,行人踩上去,總是沙沙作響,恍若內(nèi)心里藏不住的話語。
又是一年秋季到了,朱康楓低著頭坐在沿街的長椅上,身邊放著鼓起來的雙肩包,默默地嘆了口氣,“嗨,又被甩了,不就是那個男的有點小錢嗎,三年,三年的感情就值這點!”他恨恨地對著空氣揮了幾拳,竟打中了幾枚落下來的葉片。
然而秋風徘徊,又是幾枚葉片落下,悠悠蕩蕩,似乎打從這條街道建成,這些樹種下,就這樣從未變化。
他徒勞地繼續(xù)打拳,最后終于意識到自己雖然在這里住了足足21年,但終究是個過客。
想通了這點,朱康楓故做釋然地望向天空,可惜老天爺并沒給賞個臉,今天沒有朵朵白云,也沒有一片晴空,反倒是有些暗淡,“切,我都快走了,也不給我留個好臉色。”他無語的把頭枕在抱著的雙臂上,“好逮我也看了你這么多年,可比我看我爸的時間都長?!?p> 以朱康楓天生大條的神經(jīng),光光被女友甩了這條,對他來說不過丟點面子,雖然是談了三年的,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也就那樣——憑借他那張還算俊朗的臉,修長勻稱的身體,精致的五官所造就的一些貴族氣質(zhì),最主要是他清澈真誠的雙眼,勉強有著少女殺手的潛質(zhì)。
若不是即將要離開住了將近20年的家,他那一成不變,甚至可以說渾渾噩噩的日子還將持續(xù)下去——然而就在昨天,一封信被突如其來的送到了他手里,那封信的內(nèi)容簡直堪比一顆炮彈,沒法不讓朱康楓陷入無語。
“啊,老天,如果有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在他被女朋友甩的那天,莫名奇妙的被一個陌生男人說你的房子被收了,然后給了一個莫名奇妙的新家地址……”他對這個地址印象深刻,因為那可以說根本不是一個地址,更接近于一個代碼,或者說坐標——“36,9,72”
“你會怎么想啊……”朱康楓悲憤地大喊,騷氣的表情頓時引得路人矚目,起初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個惡作劇,但當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中年婦女敲響他家的房門以后,他就意識到事情并沒他想的那么簡單,只是如此戲劇的經(jīng)歷會以這樣的方式插入他那波瀾不驚的生活,著實令人措手不及。
對于父親,朱康楓的抱怨應該說是相當準確的,他45度仰望天空的時間絕對比在父親面前做憂傷少年的時間要長的多,“爸”,這樣一個簡單又親切的詞卻沒有給他掛在嘴邊的機會,他對叫出這個詞的期待從少年時的渴望直到如今的絕望,正好過了16年。
16年間,他對父親的印象僅僅停留于一個挺拔又不過分高大的身上披著一件拉風的黑色皮夾克,一只手淡定地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將他和母親摟進懷里,過了昨天,他對父親的想象多了幾串平靜溫柔又神秘的話語:小朱,我知道這么做你會有些難以接受,但凡事都有盡頭,我喜歡跑,人也應該多跑,我必須這么做,于你,于你的老媽,都是必要的,請記住以下數(shù)字,這是你的新家……
或許是今天的風輕云淡,或許是久違的來自父親的訊息,又或許是女友的遠離帶來的現(xiàn)實感,又可能是如雨的金色梧桐葉,更可能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一向跳脫的朱康楓在此刻竟然能夠去仔細思索枯燥的文字——他高考語文可是只寫了作文——首先,自己的老爸透露出一股歉意,這他可以理解,其次,父親雖然未曾相伴,但是很關懷他和母親……
朱康楓停下來,晃了晃頭,使勁揪了下頭發(fā),冰涼的秋風吹打在臉上,使人蕭瑟,也使人清醒,“這么想確實爽,但沒啥用啊,都是必要的……”他默念了這幾個字,有聯(lián)系了整段話,一剎那間,仿佛有什么東西猛擊自己的頭部,小小的一段話包含的那種怪異感終于被朱康楓抓到了!
那就是中斷的!本來按照人正常的敘述,句子有序而完整,然而信中卻處處被中斷,從一句話跳到另一句話,直到突然冒出幾個數(shù)字“36,9,72”告訴你這是新家地址,朱康楓很難想象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究竟是以何種狀態(tài)寫下這些字的——而這些數(shù)字也絕不可能只是新家地址那么簡單!
因為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還記得父親說過的一句話,這句話遙遠模糊,但似乎永遠無法抹去,一直飄蕩在他的潛意識里,在過去的幾年,他對這句話的存在將信將疑,畢竟連父親長什么樣都記不住,怎么記得住他的話呢?但信的降臨使這句話愈發(fā)重要——“希望我們一家能永遠的坐在這,管他多久,坐在這間屋子邊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