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且看我最后一劍
余燼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卻讓藤野內(nèi)心止不住地氣急敗壞,就算是在以心境著稱的神王境,這位素來以養(yǎng)氣功夫為人稱道的劍修高手也做不到心平氣和。
破大防。
從關(guān)東走到關(guān)西,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的余燼硬抗下這一劍后,任由真氣肆虐身體,仍是譏笑道:“什么地王境,什么神王境,看似在于一個心境,其實只不過是一刀一劍的事情。”
話音落地,余燼攥緊手中初雪,身子一擰,朝著對方腦袋刺去。
藤野睜眼瞪目,怒吼一聲,一劍遞出,劍鋒向前推進三尺有余。
面對氣勢凌厲的一劍,余燼神色平靜,腦袋緩緩向后揚起,劍尖離他脖子不過一尺距離。
纏繞劍身的青色真氣吹動他耳邊的頭發(fā),衣袖漲大如皮球,獵獵作響。
絲毫沒有慌張的余燼不管不顧已經(jīng)淌血的身體,刀鋒掠向藤野,大笑著說道:“我曾大雪登樓?!?p> 余燼攥緊刀柄,用力一推,不退反進的藤野雖擋下這一刀,但霸道無比的力量卻也將他震得心神俱摻,余燼似乎惱怒于這家伙的不自量力,一拳轟出,狠狠砸在中年男人的胸口。
鞋子與地面急速摩擦,雙腳蹣跚的藤野人向后退去,劍卻向前探出。
劍尖離余燼的脖子只剩下半尺距離。
“我曾關(guān)中悍刀行。”
乘勝追擊的余燼竟然主動又往劍尖處靠近一些,嘴角彎起一絲弧度冷笑的同時,帶有烈火的一拳悍然砸出,直接將明鏡劍硬生生砸斷。
劍已斷,藤野已沒有招架態(tài)勢,不得不快速向后退去。
讓人沒想到的是,余燼沒有乘勝追擊,他根本不屑于痛打落水狗。
將半截劍隨手丟掉,余燼停下腳步,抬起刀尖,指向?qū)Ψ剑従彽溃?p> “我曾地王殺神王——”
藤野被長刀重重砸中心口,外加帶有真氣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拳砸中,嘴中吐出了不少鮮血,竭力想要平穩(wěn)氣機,可仍是咳嗽不已。
藤野滿臉驚世駭俗。
直到此刻,他再也無法像先前那般藐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若是剛剛面對那踏足仙王境的黑魂教主,自己毫無還手之力也就算了,可面對一個在數(shù)月前在煉金廠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小煉金師,自己竟然仍是如此狼狽,怎么會這樣?
是自己入了一個假的神王境?
還是說自己真的是孤陋寡聞?
藤野短暫震驚過后,似乎想通了某些事情,悵然感嘆道:“算我眼拙,你在煉金廠這么長時間,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你這種劍修高手,剛才我才想起,數(shù)日前南城竹林中有人曾以地王境越級斬殺神王境的關(guān)西武士,雖然猜出了你的身份,但終究有些晚了?!?p> 余燼沒有多言,只是伸出右手,橫于胸前,隨后翻轉(zhuǎn)手掌,掌心朝下緩緩按下。
站在煉金廠中心的藤野抬起腦袋,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之后,又看了眼成為一片廢墟的煉金廠。
腰間剩下的飛劍悄然出鞘,懸空于四面八方,看似雜亂無序,實則結(jié)為陣列。
藤野望向余燼,自言自語道:“我從小加入煉金廠,一生練劍,甚至為了砥礪劍心,至今連娶妻生子這種俗世也沒有去做。二十年前,我隨煉金前輩們觀海一戰(zhàn),曾有些許感悟,因而踏足地王五境?!?p> “十年前我成為煉金廠隊長,生平第一次選劍,便挑中了那名為明鏡的絕世名劍,可即使如此,那原本就應(yīng)該屬于我的劍,也是在數(shù)年后才歸于我手?!?p> “我第一次拿到的劍譜是下乘劍譜,第一次修行心法的秘籍只會讓人走火入魔,教我練劍的師父后來更是成了煉金派的叛徒,一路坎坷,何其難哉?”
“直到入了神王境,才漸漸明白,世間高手如云,強的從來不是外物,而是自己的內(nèi)心;所以自己喜歡的想要的物件,都得靠自己去爭取才行?!?p> 余燼懶得理會藤野的邪門歪理,也沒有理會那橫于天地之間的數(shù)柄飛劍,而是將雙掌輕輕貼合,中間卻留下一條細小的縫隙。
以前,他不曾做到劍去。
現(xiàn)在,他只是能夠劍來。
一團金光亮起。
天地生輝。
云霧消散。
余燼倒抽一口冷氣,緩緩將最后一句念出:“我曾人間撫不平——”
遠在城西懸于招提寺一座佛塔古樓上面的金色巨劍,如沐春風(fēng),輕輕顫動。
接下來,金色巨劍緩緩拔出,隨后整座佛樓如同老者散去魂魄,轟然倒塌。
嘈雜聲格外刺耳,早已前來圍觀的僧人和鎮(zhèn)子上的居民,全被這一劍給嚇壞了。
同樣身為圍觀者的雪乃滿眼震驚,自然想不到這驚世駭俗的一劍會出自他手。
一線天地一線人間,這便是余燼踏足神王境后的第一劍。
手中無劍何妨,心中有劍即好。
藤野面色凝滯,四周無數(shù)飛劍,一半向天上刺去,一半向地下深入,顯然是要擺出阻擋那金色巨劍的架勢。
煉金廠中央,浮空在天上的數(shù)劍開始下墜,地上的數(shù)劍開始飛升。
劍身皆是顫顫巍巍,搖晃不已。
藤野緩緩閉上了眼睛。
金色巨劍自西邊飛來,與此同時無數(shù)柄飛劍從上下兩個方向齊齊沖向巨劍,似乎想要攔腰接下這一劍。
巨劍與第一柄飛劍撞上,只是剎那間的停留,便穿劍而過。
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主管意識,七魄主管肉體。
每當一劍被穿破炸裂崩斷時,劍主藤野便會失去一魄。
六柄飛劍盡數(shù)折斷之時,劍主藤野已經(jīng)七魄失去六魄,渾身流血不止,模樣實屬駭人。
只不過藤野神情依舊平靜如水。
余燼伸手抓住那飛來的金色巨劍,當金色的光芒漸漸退卻之后,劍身沒有了先前那般體積,握在手中,大小分量恰到好處。
“你走吧。”
余燼將妖刀初雪收入囊中,“勝負已分。”
“為何不殺我?”枯坐在地面的藤野輕聲問道。
余燼看了眼遠處的武彥,又收回視線望了藤野一眼后,最終將目光放在了遠處房屋倒塌之后卻依舊保存完好的“烈陽教派”四字招牌上。
他記起了當初自己第一天來這里時的情景。
也是因為那句話,他才選擇加入了三個教派中實力最為孱弱的烈陽教派。
余燼緩緩轉(zhuǎn)身,看向無數(shù)的煉金術(shù)師,以及街道上無數(shù)的百姓,正色道: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fēng)雪!”
“為劍道開路者,不可使其困厄于荊棘!”
無數(shù)煉金師們聽到這句話時,心神俱顫,熱淚盈眶。
幾百年了,很多人都忘記了煉金師曾經(jīng)的輝煌,甚至就連他們這些煉金師本人自己,都記不得當年煉金先輩們是如何披荊斬棘開創(chuàng)煉金先河的。
有人記得。
哪怕只是一人,但,足矣慰平生。
而在此時,藤野吐出一口血氣,眼前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余燼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腦子一僵,有過剎那的失神。
七魄僅僅是斷去六魄,那就說明了那腰間十二件,藤野可能還藏下了最后一劍。
不!不是可能!是絕對!
藤野眼前一片渾濁,低頭看了一眼腳下,輕輕一笑,似乎已想通了什么事情。
任由鮮血不斷流出,任由真氣漸漸散去。
他只是輕輕抬起頭,望向天空的同時,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再也壓抑不住胸口翻涌而出的鮮血,吐在地上,很快與雨水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余燼仍是不解,思考著這最后一劍到底是何。
七魄斷六魄,以氣為劍的藤野,既然沒死,那就說明必定還有一劍,可那十二劍剛剛確實已經(jīng)如數(shù)盡出,手中已然沒有劍了。
那么這最后一劍,又從何而來呢?
天地開合。
藤野輕聲念道:“且看我這最后一劍。”
藤野一腳踩地,開始朝前狂奔。
生前最后一劍,亦是我死后第一劍。
我藤野本人就是劍!
藤野一劍對撞余燼一劍。
反為劍生,必以劍死。
就算我藤野今天身死氣消,也要以一名劍修的姿態(tài)死去!
藤野的身體衣衫如同遭受到刀割,血肉變得模糊的同時,這位神王境劍修似乎渾然不覺,肆意狂妄。
以肉身作劍,其聲勢雖不浩大,但卻堪稱舉世無敵。
這一劍竟然硬生生撕破余燼周身的氣機,終于窺探出這最后一劍從何而來的余燼,卻也來不及反抗,只是屏氣凝神。
氣機再次凝聚,結(jié)氣為絲。
余燼雙掌合而推出,衣衫盡碎,面部肌肉被狂風(fēng)吹得變形,如薄暮撞鐘,力竭而出。
其實早在距離余燼數(shù)丈開外時,藤野就已經(jīng)氣絕身亡了。
而這一劍,既是他生前最后一劍,也是他死后的第一劍。
可即使是這死后一劍,其氣卻磅礴浩大,其勢沖天。
千鈞一發(fā)。
一團幽綠色魂魄從余燼體內(nèi)主動溢出。
擋下了這一劍。
一劍過后。
天地變色。
藤野身體瞬間崩裂消殞,而余燼縱有那魂魄擋去氣機的六七成,卻也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擊。
倒飛出去百余丈,砸落在煉金廠外的石墻上,吐血不止。
臨昏死過去之前,視線朦朧中,他只是緩緩叫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準確來說,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魂。
由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