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我有故人，抱劍去(三)

　　姬染月第一次見葉修瑜時，是在兩年前，周國在鄜山大敗齊軍后，正逢春三月，大軍凱旋之時，少年將軍騎馬游長街，兩邊桃杏正盛，卻也化不開，那人身上，風(fēng)煙溯漠，狼沙飲血的殺伐兵戈之勢。

　　直到，一株粉桃，遙遙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卻以為是什么暗器，拔劍便砍，斬碎一地落紅，仿佛連春風(fēng)也因此凝滯了一瞬。

　　眾人哄笑。

　　他卻恍若未聞，徑直朝著那位“罪魁禍?zhǔn)住蓖ァ?p>　　朱閣之上，滿目華翠，屏帷微敞，那少女斜倚著窗檐，眸光流轉(zhuǎn)，笑意粲然，將軍的視線迅速躲閃，只盯著她窗前的那株開得極盛的桃花，一眨也不眨的。

　　他可真有意思，居然這么不經(jīng)逗。

　　那時的姬染月，真的從未做過這么簡單的攻略任務(wù)。

　　她只看了他一眼而已，他便一個人，在腦海里，演繹完了他們的一生。

　　#真·一見鐘情#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腦補式攻略？#

　　由于葉大將軍過于純情，她后面都是避著他的，哪怕是在宮宴上，兩人分居左右兩席，正好相對而座，他也從不敢與她視線相觸，永遠(yuǎn)都是正襟危坐，微垂著眸，一動也不動的，活像個木頭樁子。

　　更好笑的是，一次她偷偷溜出宮邀顧明憶去北郊踏青游賞，不料人尚未前來，便下起了細(xì)雨，她匆忙跑入一涼亭中避雨，正撞上了他，在亭中練劍。

　　她當(dāng)時懷疑他是故意在這蹲守她的，否則誰好好的會這么個荒僻地練劍，這不閑得慌么？

　　涼亭躲雨，春衫浸濕，又是孤男寡女，這不發(fā)生點啥，都對不起這老天爺?shù)木陌才藕冒伞?p>　　看著某人已經(jīng)滿點的好感值，對他接下來的舉功，姬染月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說不上來的倦怠。

　　見他解下外袍，露出頎長英挺的身形，她心中哂笑一聲，果然，又是這套路。

　　但他并未上前，而是將外袍抖平，疊好，置于亭中石桌上，便至始至終，不曾靠近她三尺之內(nèi)，他只是提劍靜靜佇立在涼亭一角，望著亭外雨細(xì)柳斜斜，緘默不語。

　　切，不就一株孤零零的瘦柳，有她好看么？

　　姬染月的目光灼灼，都快在他的側(cè)頸處燒出一個洞了，可他愣是不曾側(cè)過眸來，哪怕一瞬。

　　若不是系統(tǒng)好感度滿值的數(shù)字都擺在那兒，她估計會懷疑，這人是不是討厭她了。

　　畢竟以前的那些男人，若對她有這么高的好感值，一個個的就跟求偶的公孔雀似的，恨不得天天在她面前開屏，他倒好，視她如洪水猛獸，連看她一眼都不敢。

　　真有意思。

　　她到要瞧瞧，他是真君子，還是假正經(jīng)。

　　雨下得纏綿，亭中人卻疏遠(yuǎn)得很，任由姬染月怎么引起他的注意，他始終望著那在風(fēng)雨中晃悠的柳條，整個人內(nèi)斂得像塊石頭，眼珠子一轉(zhuǎn)不轉(zhuǎn)的，她都替他覺得累。

　　姬染月正想著要不裝暈算了，看這人會不會沖上來抱住她時，卻見迷濛細(xì)雨中，一青衣男子撐傘而至，衣袍之上，紋鶴綴蓮，顯得格外清雋。

　　“明憶，我在這兒?！奔驹滤查g想起了這場是精心為顧明憶設(shè)計的，完成其攻略任務(wù)的關(guān)鍵，便也不再管葉修瑜如何了，忙提著裙擺，奔至顧明憶身前，

　　雨絲如綿，垂柳如梳她仰頭望著那公子，眼眸中，是他從未見過的色彩。

　　“抱歉，公主，是明憶來遲了。”

　　“我還以為，雨一直沒停，你不會來了。”她垂頭盯著自己沾了不少污泥的鞋尖，神色有些沮喪。

　　那眉目疏朗雅致的公子含笑敲了敲她的額間，姿態(tài)親昵，“公主在這兒，明憶怎會失約，只是下次莫要再一人偷溜出宮了，很危險的?！?p>　　“知道了——”刻意拉長的語調(diào)被風(fēng)雨一阻隔，落在葉修瑜耳中，透著斷續(xù)的沁涼。

　　他望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提劍的手緊了緊，他頓了頓，最終還是獨自踏入了雨幕中。

　　亭中那件干燥的外袍，依舊靜靜地躺在石桌之上，似乎被永遠(yuǎn)遺忘在了過去。

　　之后，姬染月像是忘了還有葉修瑜這么個人，一門心思撲在了顧明憶身上，兩人偶爾在王宮中遙遙相望，最終也不過是擦肩而過。

　　其實，姬染月不是沒想過再去勾搭幾下葉小將軍，但奈何他在王都的這些時日，基本上都跟當(dāng)時仍是太子的姬辭月走在一處。

　　她不想招惹姬辭月那個瘋子，自然也只能避著他走。

　　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到老周王仙逝，太子繼位，周國內(nèi)政動蕩之際，秦胤趁機圍周，葉修瑜需再度領(lǐng)軍出征，啟程前往鄜山，扶風(fēng)迎戰(zhàn)秦胤大軍，此時已是第二年的暮春了，長街兩處的桃花仿佛也染上了一層晦暗的血色。

　　她這時才想起了那位循禮古板的，一點子朝氣也瞧不見的少年將軍。

　　正巧殿前垂柳依依，她驀然動了點心思，折了一枝柳，陪著姬辭月一起，來到了三軍陣前。

　　“望將軍乘風(fēng)萬里，大勝而歸。”她主動靠近，將那柳枝綁在了他的銀甲覆身的臂彎處，這是她與他，最近的一次。

　　“承殿下吉言，臣……該走了?！彼凰|碰到的手臂，瞬間繃緊，他又很多話想說，但每至嘴邊，又被他自己強硬地塞回了腹中。

　　此次交戰(zhàn)，生死難卜，說出口的，沒出口的，對一個必死之人而言，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可誰也沒有想到，周國覆滅之際，城門堪破之時，選擇與整個王都一同埋葬的，會是那個明珠粲華，千嬌百寵的長公主殿下。

　　而當(dāng)他以為，一切的風(fēng)月妄念都將自此結(jié)束，從此心若死水之時，又得知她并未死去，甚至淪為了胤國的俘虜時，他拋棄了一生信奉的道義，忘記了葉氏數(shù)代忠君愛國的教義，而是選擇了，加入王上那瘋狂的計劃中。

　　他要幫她，逃出胤國的囚牢。

　　他也知道，落入王上手中，無疑于是另一個更為可怕的囚籠。

　　但別怕啊，殿下。

　　在初雪紛飛的夜晚，他終于，又看見了，一個鮮活的，明媚如桃花的她。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p>　　——葉修瑜《心愉于側(c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