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吶喊
“那處宅子本來就是前朝一個武官修的,聽我爺爺那輩的人說過,那戶人家姓商,最早發(fā)跡是道光年間,靠抵制鴉片混上大官的,可是那位爺死也沒想到他孫子這輩把家業(yè)敗光在鴉片上,宅子也給位大麻梟子占了,到了孫中山反清鬧革命哪會,孫輩里有人做了革命黨,趁勢把宅子給要了回來,可那位義士后來也沒保住自己的地位,怕是站錯隊(duì)了吧,宅子最后被人抵押給了吳海的旁系親信?!?p> “表面上咱聽著是這么回事,事實(shí)里面是怎么個經(jīng)過,我就不清楚了,聽說這商家后人這會還有人在那宅子里的,我聽過些道上的傳說,早些年這商家出了個讀書在浦濱出了名的,算是你讀中學(xué)的前輩了吧?!?p> 花二看了眼徐三晚,又接著說:“卻不料在他意氣風(fēng)發(fā)時,家里被外面來的軍閥抄了,父母兄姐就剩他一個逃了出去,誰都以為他最后也被父輩的仇家干掉了,那知前幾年又偷偷回了他家的宅子里,還帶了個外面撿回來的傻子,那宅子里原來大都住著些悍匪爛徒,有被仇家追殺的,有被官府通緝的,都愛躲在里面,起初有人不服他的出現(xiàn)和做人的怪異,可是轉(zhuǎn)天人就不見了,一來二去都明白是他背地里下的手,還給他起了個渾名,叫喪天良,跟他的姓是對上了,不過明面上因他總是出言文縐,還受吟詩作對,里面的人都管他叫商秀才。”
“有這么奇怪的一個人?”老譚不免好奇。
“這么說也是個高手?”練武奎只顧吃著手中的肉。
“我估摸里面有人撐他?!毙烊沓林樥f。
“怎么個說法?”花二問,其余兩人也都看著徐三晚。
“這人下手這么狠,是神鬼都憎惡他,可是就沒人趕得他走,還不是有說得話的人要留他?”
“可那原本是他的家宅,該走的是里面的爛人?!被ǘ徽J(rèn)同的說。
“要我也是這么想,雖說家是被人霸占了,有能耐,我就得拿回來。”練武奎說道。
“可他又趕不走里面的人,里面的人又趕不走他,就這么爛作一堆?”老譚還是那么好奇。
徐三晚這下是懷疑那個叫商秀才的是個有背景的人,他很可能跟林四耀有著不為人知的關(guān)系。
他想起鄧懷勇懷疑過東門里面有軍統(tǒng)的人,該不會是這個叫商秀才的吧?
花二這下看見徐三晚臉色有些不怎么對勁,說道:“這下那宅子里該不會再有什么躲逃的人了,既是做了東門的堂會,里面也都是些幫眾。”
“阿晚,我看你臉色不對,叫那商秀才鬧的?”練武奎看著徐三晚。
徐三晚擺了擺頭?!澳膬?,管他呢,到時他最好就站在“都爺”的身邊。
徐三晚這下并不想把懷疑商秀才有其它身份這個觀點(diǎn)說出來,在事情沒有明確眉目下,沒必要陡增心理壓力。
就算那人真是黨國軍事情報(bào)組織的潛伏人員,那更有必要除掉,怎么說他最初為了打鬼子加入的抗日組織跟黨國是對立的。
卻說東門的宅院里,大廳堂里亮著電燈,原先的酒桌已撤掉,幾個人坐在靠墻的一排大木頭椅上,各自端著放在身側(cè)茶幾上的茶碗喝茶,說話。
廳堂的大門里外候著近十個門人。
那商秀才屁股和腳板都壓在一張椅上,正仰著身子,拿著一卷書在看,因?yàn)闊艄獠粔蛄?,那傻子又拿著支亮著的蠟燭趴一旁的茶幾上給他湊個亮兒。
商秀才把書看得津津有味,激動處還讀出聲來,在黑幫眼里,簡直一副欠揍的模樣。
傻子要不是拿著燭火,早趴睡過去,幾回都給燭火燙著臉,又打起精神來。
在數(shù)人處中坐著的林師爺,看著眼前偌大的家當(dāng),卻一副憂心忡忡之態(tài),就是無意看向另一墻上靠立著的關(guān)二爺,他也沒見臉色好轉(zhuǎn)。
拿著支銅煙壺在手的前清遺老,在眾人間歇的沉默下,忽然說道:“眼見光景兒是亮堂起來了,咱們場面,地盤都搞得有形有勢,手底下的小子們又聽規(guī)聽矩,老四后面看著挺高興的,怎么他就出事了呢?”
“這事我就懷疑背后有人暗算?!耙粋€幫眾帶頭說道:“只要當(dāng)家你點(diǎn)個頭,我先是帶人把那個警察綁回來,逼問清楚他是什么身份,當(dāng)時是不是他對四哥開的槍?跟著在四哥沒下殮之前,拿他人頭給四哥靈堂祭上?!?p> 林三爺這下看一眼偏處的商秀才,對他那德性是一臉怨惡,卻又不出言說他。
“那新來的警察隊(duì)長確是有很大的嫌疑?!绷硪活^馬說:“我和四哥帶人去馬場的路上,他就跟我說,到時必有伏手出現(xiàn),果然,里面打起來,我們候在路上的都要往馬場里沖,就給人現(xiàn)出來攔住,那些人個個槍使得好,防槍也防得好,我就覺得不是道上的人,那警察背后莫非真如四哥所料,有另一重身份?”
“不是說那警察本是去向西社討和的嗎,有人在后面護(hù)著他也說得過去,他也怕談崩了回不去?!绷秩隣斦f:“老四插進(jìn)去就是想借西社的手干掉他的,他本就不相信那警察能要了二彪的命,再說他還要打擊咱們,為此老四就不想讓他活,那料自己倒栽在人手上。”
“這么說師爺你也是不相信老四是跟西社鬧起來自相殘殺的了,警察局哪里可是這么出的案子?!鼻扒暹z老問道。
“騙鬼呢!他娘的要不是想著先處理好我兄弟的后事,我定要那警察頭子好看,保準(zhǔn)整個局子給他掃平了?!绷秩隣?shù)芍矍浦蓓斚?,聲間大得不帶一點(diǎn)慌的?!皰咂剿趺蠢?!滅了他怎么啦!頂多我向他上頭使錢擺平,這年頭沒有幾條命是值錢的。
三爺說到這下,氣呼呼的平息下憤慨,眼光還向商秀才那邊望了望,想了一下又說:“你們也不用腦子想想,就哪個馬幫的一百幾十號人,還有那條豬一樣的堂頭,敢跟老四起杠鬧起來???”
三爺說得興起,索性怕茶幾而起,沖著商秀才喊道:“姓商的,眼下你老大遭了不測,你還是要屁都不放一個嗎?還只管吟你的詩說你的文?我可沒有老四這么好說話,東門眼里容不下一個專跟自己窩里鬧的人。”
其實(shí)林三爺還真不清楚他弟跟眼前這個只管看書的廢人有什么樣的真正關(guān)系,他甚至都不知道林四耀有軍統(tǒng)的身份,一直來林四耀作為一個警隊(duì)督察頭子,只在暗中幫他出計(jì)子,透消息,撈些個犯了事的人,這段時間就幫著策劃步置如何起了海龍的地盤和人馬,另立門會,還乘機(jī)在城里鬧事,目的是搞亂新政府,擴(kuò)張黑道勢力,這些事都沒有讓他想到他弟背后有什么秘密。
不過林四耀是特意跟他說過這個商秀才的,讓他好言好語待著,不要起任何沖突,只管好吃好住讓他待在這處宅院里,平時林四耀見著這個商秀才也是尤為敬重,甚至是逆來順受的,有意要讓幫會的人看到,這個商秀在他眼里的份量。
現(xiàn)在他弟掛墻上了,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慣著這個不合群的人,何況這人在他弟出了事之后,還依然我行我素,不聞不顧,這讓他怎么忍受得下去!
媽的,要這人有何用!
林師爺對自己心里吼道。
“吶喊!好!不錯!”商秀才這下尤為不舍收起書本,還瞅了眼書本的名字,這才緩緩轉(zhuǎn)頭看向東門的當(dāng)家。
“我就吶喊了,我就是氣憤,不齒!怎么了,你不舒服么,想著對我下黑手?”林師爺沖商秀才喊,覺得商秀才的態(tài)度有嘲笑他的意味。
商秀才說的吶喊,是由手上的書本名字而來,并不是意指林師爺沖他吶喊了。
這下子旁邊的手下聽了當(dāng)家的說話,也都沖商秀才起勢作對。
“他娘的忍你好久了,別以為我們都不敢怎的你,要不你這下沖我明著來?!?p> “單挑!你出來咱倆單挑?!?p> “就是,別陰著來,明槍明刀的干,我倒瞧瞧你有多大本事,四哥怎么就慣得你這么上臉?!?p> “你這樣是混不下去的!要不我的頭馬讓你來做,要不我就鞍前馬后供你使喚,咱東門不養(yǎng)閑人?!?p> 眾門人紛紛沖商秀才叫喊,個個都顯得躍躍欲試。
唯得那前清遺老抱著煙壺,呆若木雞的坐著。
商秀才精神十足的看著眼前要跟他干架的人,卻保持著和善的態(tài)度,好一下說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p> “酸啥呢!”林師爺叫道:“我跟你說,你肚子里的墨水在這時勢下一無是處,我一點(diǎn)也不惜才,別想著蒙我?!?p> “你就說你打不打吧。”那趙發(fā)扎實(shí)腳上的綁腿,還把頭上披散著的長毛用布條扎起來,看勢要狠狠干一架。
“不打滾蛋!帶上你的傻子隨從,立馬卷鋪蓋離開?!遍T人頭馬揮著手。
說到那傻子,這下就見他半個身子趴茶幾上,看樣子是睡著了。
“三爺。”商秀才向林師爺拱手作揖道:“無謂同門操戈,我亦不愿與諸位背水一戰(zhàn),既是你如此不待見我商某,可否給我三日時間,三日之后,你若仍不愿留我,那我就自行離開。”
“這下不走,是想耍何計(jì)謀?”有人當(dāng)即回了句。
師爺這下卻想著他兄弟為何只管對這商某尊崇不衰,總不可能是沒來沒由吧?可惜他兄弟已開不了口,不能告知他,這眼前人有何重要之處?
要不再容一容他,或者真有分曉?
“剛才我也是一時氣憤過了頭,兄弟你莫見怪?!绷秩隣斁徬職鈦淼溃骸耙贿@樣,三天內(nèi)你給我提那警察來,就算是你為我弟做的一件事吧,別枉他一直善待著你,你卻一無所為?!?p> “可以考慮!”商秀才又向林三爺拱了下手。
接下來商秀才去抱起睡著的傻子搭肩頭,向廳堂門外走去,腳踩出門檻,回過身來看著里面的人道:“東門西去,時不我待?!?p> 堂里面沒人聽見他說話,大門邊站著的幫徒也不作聲。
商秀才轉(zhuǎn)身下了臺階,搭在他肩頭的傻子忽然開口道:“師哥,剛才為何不動手?”
“不該我們來動手?!鄙绦悴诺瓚?yīng)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