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廢人
當夜,在靠近浦濱縣郊外的一個村子里的游擊隊的地下醫(yī)療站,包扎好傷口在小憩間不經(jīng)意睡了過去的譚世夫,突然從惡夢中驚喊醒來,把屋子里的其它人也是嚇了一跳。
“老譚,做惡夢了?”徐三晚躺在老譚躺的床的另一頭,坐起來問道。
“我夢見我的女人掉進海里了,很深的海,她不停往下沉,向我伸著手,可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越沉越深?!?p> 老譚從床邊站起來,揉了下肩頭問屋里的人道:“眼下什么時候?”
在屋子另一邊的床上坐起來的伍峰拿出一個懷表借著油燈光看了下,說:“凌晨四點,咱歇下才不過一個鐘,你要走么?”同時看著要拉開房門出去的譚世夫。
“我要回去山上看看,恐怕她是遇了劫難?!弊T世夫拉開門出到數(shù)間瓦房的合院里。
“之前我們確已交代狼伢子回去轉(zhuǎn)移山里的人了,再說鬼子不一定今夜出兵進山。”伍峰說著站起來跟出去。
徐三晚忽地也下了床跟出房門,屋里的其它傷員被驚擾醒來的,只是發(fā)愣的坐起來。
“你這傷和體力吃得消么?要么等天亮了湊些人一起走。”伍峰見老譚徑直向院門處走去。
“老譚等等我,我怎么覺得我也是有牽掛的人了?!毙烊硐蜃T世夫說道。
旁邊屋子里聽到說話和動靜的徐行舟看見眼下的情況,對伍峰說道:“一起走,叫上些體力尚好的人,是該回去飛流山的,我也怕那里出事了,希望這夜的變故能對你們有所警告,今后遇上再大的事也不要輕舉妄動?!?p> 老譚從院門那邊聽到徐行舟的說話,轉(zhuǎn)過身來道:“要抗斗,必會傷亡,在敵強我弱面前,任何的反抗都是輕舉妄動,不然就只能夠逆來順受,但這樣只會招來變本加利。”
譚世夫這話說得顯然是憤慨了,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實,讓他后來整個人幾近頹廢掉。
出門之前,徐三晚還去另一屋里看了下昏睡未醒的花二,聯(lián)想到花二在敵人的槍火面前那股子悍然,也不知道他們往后在抵抗的路上還能夠走多遠?
當一輪晨光帶著日輝映亮山崖上的林帶,晚秋的山風吹過焚屋上空的余煙未盡,出現(xiàn)在崖臺上的十數(shù)人無一例外的悲憤難禁。
焦燥更是使得站在懸崖邊上的譚世夫一下看上去蒼老了,一抹山風掀起他亂發(fā)的同時,他仰頭向著對面的山壁上空高呼:“唐妮,你在那里?”
可是山無言,風難言,只有遠近的山空的回音幫著他吶喊。
一些先頭走避的山民回來給他們的親鄰收拾遺體,也在不停哭訴著,詛咒著。
被槍后座砸昏倒過去的水叔,許是年紀大了,被后來趕來的人發(fā)現(xiàn)才救醒過來,此刻他靠坐在一棵樹下,對蹲在面前的徐三晚說道:“三少爺,我是無能為力呀,看著那就該天殺了的姚鴉子擄著恩秀,我沖上去跟他拼命,被他拿槍砸倒在地,恩秀呢,見著她了嗎?”
徐三晚搖了搖頭,水叔氣急道:“準是那天殺的小鬼子抓走了,那怎么得了呀,老天爺哪,可恨那姚老鴉。”
徐三晚一下顯得六神無主,當他看到不遠處也同樣茫然失措的譚世夫,他一下蹦了起來,作勢就往斷臺的出口奔去。
“你要干什么?”一旁的徐家大小姐沖上拉住他。
“回鎮(zhèn)里去?!?p> “你回鎮(zhèn)里去能頂個屁事,這下要冷靜,趕緊幫譚師傅找一下他的愛人?!?p> “還找什么,準是都讓鬼子抓走了!”
“都得是鬼子抓走了吧,我家閨女也不見了,到處找不著她呢?!币粋€山民在近處尋視著說。
聽到這邊說話的老譚已急跑開去,徐行舟見狀趕緊叫離得最近的麻生攔下他。
“譚師傅,狂急回去鎮(zhèn)里對救人起不了作用,得先冷靜想一個辦法?!毙煨兄蹖σ獾孤樯淖T世夫勸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個人殺進鬼子軍營里去?!弊T世夫狂道。
“這樣只會讓你的愛人最先失去你。”
已經(jīng)被某種可能會發(fā)生的形景摧瘋了頭腦的譚世夫仰頭再一次喊出唐妮的名字。
山嶺的回音蕩來之時,山下方一個女人遏力的回應(yīng)聲卻清楚傳了上來,眾人都意外了一下。
譚世夫狂喜的又沖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喊道:“唐妮,是你么?”
“我在這!”山下方剛才的聲音回答道,這聲音聽來似是用盡了力氣。
可是譚世夫失望了,他聽得出不是他女人的聲音。
“是恩秀!是她的聲音?!币慌缘男烊斫衅饋?。
從蘆葦叢走出來,在附近的林子里迷失了路向的王恩秀,到天亮了才找著上山的路向,身倦力憊的瓟上山來,聽到上面的呼喊,她迫不及待的回應(yīng)。
王恩秀讓麻生背上山來,她看著老譚一個勁問她唐妮的去向,她回答道:“唐姐不是給鬼子抓走了,她跳崖了?!?p> 這消息讓圍在她身邊的眾人都吃得一驚,老譚更是頹然失色,一下子像個廢人。
“你確定她是跳崖了?”徐三晚吼恩秀道。
“我沒親眼看見,那時我被她帶著跑,很多鬼子在后面追,最后我被一個鬼子打昏了,之后下山的路上我聽那個瘦老頭老鴉子跟我說的,唐姐是被鬼子逼得跳了崖,被抓的人當中我也沒見到她?!?p> “你是被抓了,這下又是怎么逃了出來?”徐三晚又問。
“你別不信,是那個瘦老頭在山下的蘆葦?shù)胤帕宋乙粋€人,他說跟你徐家的恩怨往上兩代都數(shù)不清道不明?!?p> 恩秀的話讓近處聽到的水叔嚇得兩眼都翻了白,他可能是怎么也想不到那天殺的老鴉子會干出這樣的事來,他更加不會想到要不是老鴉子攔下鬼子的刺刀,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她是那個方向跳的崖?”徐行舟急問恩秀道,隨即對老譚說:“譚師傅,咱趕緊下山去找,沒準人還活著。”
一語驚醒廢人,拔腿奔去。
往下在垂直的崖壁下的山腳一遍高大的林子里,眾人到處找尋呼喚著唐妮,都希望她落下來不是摔在地面的石頭上,而是掛在某棵樹的梢枝上。
林子里除了石頭,還有灌木叢,長得濃密開闊,幾個人好一陣翻尋。
“譚師傅,你快來看,這棵樹上有斷落的樹枝,斷口是新的?!狈饺A站在一棵靠近崖邊的大樹下向周圍叫道。
望上去有二十多米高的木麻黃樹上還有一些折斷的樹枝掛在上面,呈同一個垂直點,顯然是有重物從上面摔落下來造成。
譚世夫?qū)⒙湓诘厣系囊豢檬滞蟠值闹ι乙崎_,發(fā)現(xiàn)下面的石頭上有一小灘血漬,樹梢的分枝上還掛著一塊從衣服上撕扯下來的布條。
“這是她的衣服?!弊T世夫拿起樹枝上的布條看著說道:“血應(yīng)該也是她的,可是人呢?去了那里?”
老譚望向四周,再一次呼喚。
“不會是野獸拖走了吧?”伍峰看著周圍的人說。
“我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這里有過老虎狗熊之類的,一些個頭不大的野狗野豬是有的,可怎么說也拖不走一個人呀,再說這地上也不見有拖動的痕跡?!甭樯f出自己的看法。
“那一定是別人救走了,很可能是打獵的人?!毙煨兄蹖献T說:“不要太擔心,令愛深情憾天,你們不會就此生死離別。”
老譚雙手抓著頭發(fā)一下蹲在地上顧自說道:“早年間生分別死的記憶猶新,她勸過我遠離戰(zhàn)火,可我血氣上頭,卻忘了前事之痛,是不是我一旦染血,她就會遭罪?”
身邊的人看著譚世夫痛苦的表情,聽著他說出的話,都有些詫異。
徐行舟說:“命運未必有因果相連,我更相信際遇的自然合理,很多事情是我們處理不當或是沒有想得太全面才造成的,比如昨晚我們不建議國軍的兄弟與敵拼死一戰(zhàn),而是順勢撤回山里,就不會讓山里的人跟著遭殃。”
“你這話跟譚師傅的心理是一樣的,都是看著結(jié)果在后悔?!蔽榉宕舐晫π煨兄壅f道:“昨晚所有人都在逃的話,那不叫撤退,叫潰?。∫膊幌胂攵嗌俟碜釉诤竺孀?,從高處壓下來,那不將咱們割草一樣殺潰。”
“那也應(yīng)該分一半人出來撤離!”徐行舟也大聲回應(yīng)。
“可是他們都不肯走!”伍峰聲勢不減。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崩献T抬起頭來道:“你們有事去忙吧,我也要去找她了?!?p> 徐三晚說:“老譚,你的事就是咱們的事,這下應(yīng)該先找到熟知這一帶山里情況的人,興許真是打獵的人救走了,是了,狼伢子兄弟呢?你們誰見到他了?”
“沒找見他呢。”麻生說著想起鎮(zhèn)子里的黑子和周打輪不知是生是死,覺著也要去找一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