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對不上
忘記恐懼最好的辦法是找點事干，最好是能讓你廢寢忘食的事。
所以現(xiàn)在的路半夏已經(jīng)忘記了幾個小時前，有個趴在窗戶上的妖怪，在幾十層高的樓外看著自己。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戴上耳機的路半夏重新進入戰(zhàn)神狀態(tài)后，自然是“誰都不愛”，能把他從電腦前拉開的只有繃不住的膀胱。
和重新創(chuàng)作比起來，改寫故事更像是在做裁縫，素材是已有的，如何把它呈現(xiàn)得更加精彩，這是路半夏要做的。
好消息是，截至目前，路半夏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
墻上的電子鐘不停地閃爍，凌晨的Novelist編輯部冷冷清清，再也不復白天的嘈雜繁忙，那些堆疊在桌子上的稿紙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是厚厚的積雪。
只有會客廳和隔壁的編輯室，還亮著燈。
“吱呀?！?p> 編輯室的門被推開，沙柳悄無聲息地走出來，揉了揉眼睛，遠遠地望著會客室。
燈光下，路半夏的影子在墻上拉得很長很長，他戴著耳機，眼珠布滿血絲，眼神卻亢奮得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沙柳見過很多作者，有的曇花一現(xiàn)，像是璀璨的流星；有的經(jīng)久不衰，已經(jīng)成為了業(yè)界的中流砥柱；更多的是雨天荷葉上的蛤蟆，一戳一蹦跶，掉進水里只能聽個響，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覺得作者的水平僅憑編輯的一家之言，是無法斷定的。但他確信自己能夠辨認出哪些作者是值得期待的。
那些人行文風格迥異，涉獵題材不同，甚至連職業(yè)態(tài)度都差異極大，但他們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對寫作近乎瘋狂的熱情。
從看到路半夏海選的稿件開始，沙柳就覺得這個男孩的文字里，看得到這種熱情。現(xiàn)在他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似乎是在門口站得太久了，路半夏終于注意到了沙柳。
他沒有摘下耳機，只是朝自己的責編笑了笑，點點頭，繼續(xù)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電腦上。
沙柳也沒有再繼續(xù)打攪路半夏，他伸了個懶腰，重新回到編輯室的工位坐下。
在他的桌面上，放著一張紙，那是編輯部根據(jù)初稿給出的內(nèi)部意見。
在路半夏那一欄上，每個人都給出了很高的評價，但在勝負關(guān)系那一欄，路半夏的得票是“0”。
沒錯，沙柳騙了路半夏。
沒有人相信他，連作為責編的自己都沒辦法按著頭說路半夏能贏過一雨知秋，閱稿無數(shù)的主編自然不可能突然任性地和事實唱反調(diào)。
路半夏是“未來可期”，可一雨知秋是已經(jīng)從一眾作家里殺出來的怪物，她的初稿哪怕沙柳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那就是個完全屬于她的故事，任何嘗試染指的行為都只會讓故事變得無趣。
沙柳先前對路半夏說的話與其說是鼓勵，倒不如說更像是安慰。
可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剛才在會客室里看到的男孩，想到那仿佛嵌在墻上的拉長影子，想到他眼睛里的光，沙柳忽然真的覺得，沒準這小子真能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他仰躺在座椅上，瞥了一眼桌上那張內(nèi)部意見，抬手把它皺成一團，扔向垃圾桶。
“啪嗒?！?p> 沙柳勾起嘴角，自言自語：
“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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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無雙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一望無際的云海，天邊是貼著云層的太陽與月亮。整片天空仿佛漸變色的綢緞，從耀眼的白色到靜謐的靛藍色，銀河似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流轉(zhuǎn)盤旋。
有人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個身材窈窕的姑娘，她背對著施無雙，看不清模樣，只能看到她迎風飄飛的長發(fā)。
但施無雙還是認出來了，那是韓笙。
“是你嗎，韓笙？”
在她面前的姑娘沒有回答。
于是施無雙又問了一遍，卻依舊沒有得到答復。
就在她打算走上前去的時候，腳下的云海突然翻滾了起來，一圈又一圈云浪鋪散開來，把韓笙裹挾在其中。
“韓笙，韓笙！”
施無雙伸出手，但她開始不受控制地下墜，失重感像是貓爪一樣抓撓著她的胸腔，于是她睜開了眼。
熟悉的天花板出現(xiàn)在眼前，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窗外傳來啾啾鳥鳴。
施無雙抬手遮在眼前，還沒有從剛才的夢里緩過神來。她的手背觸到額頭，能夠感受到一層淺淺的汗珠。
忽然她想起來了什么，腦袋瞬間清醒了過來。
施無雙像是彈簧似的支撐起身子，有些慌張地望向房間正中的畫板。
畫板上空空蕩蕩，一同不見的還有那個有著海藻般長發(fā)的姑娘。
“吱呀?！?p> 房門被推開，韓笙探出腦袋，眨巴著眼看著施無雙。一股煎培根特有的濃郁肉香，瞬間充盈滿整個房間。
“哦！施無雙，你醒啦！”韓笙開心地擺了擺手。
“培根……不對，畫，畫呢？”施無雙的食欲險些戰(zhàn)勝了理智。
“我畫完了?！表n笙咧嘴笑了起來。
“畫完了？”施無雙先是一愣，接著著急地下床，“讓我看一下。”
她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雖然她確實打了一半的草稿，可具體的表現(xiàn)形式甚至都還沒有具體敲定。
似乎早就猜到了施無雙會這么說，韓笙順手從身后拿出一張畫紙，雙手展開舉了起來。
施無雙看著韓笙手里的話，嘴巴微微張開。
畫面很簡單，噘著嘴賭氣的男孩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他的臉上還掛著幾片碎掉的雞蛋殼，眼下隱約可見兩道淚痕；房門里的女孩正在捂著肚子朝他放肆地大笑，她身旁的桌子上擺著一碗看不出具體成分的“長壽面”，碗旁的紙片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
確實很簡單，但也很傳神，甚至比施無雙一開始設(shè)想得還要傳神。
“你……”施無雙看著韓笙，本來想問你怎么突然開竅了，但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嗯……很好。不好意思，我昨天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
“沒關(guān)系，正常人是需要睡覺的。謝謝你施無雙，我很喜歡你?！?p> 韓笙單純地笑著，單純得就像她說“喜歡”那樣自然。
施無雙的臉騰地就紅了。
就在這時，客廳的門鈴響了起來，接著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無雙，是我。韓笙還在嗎？”
還不等施無雙回話，韓笙就已經(jīng)快步跑回門前，拉開了大門：“我在呢！”
站在門口的路半夏看上去有些頹廢，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球上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睡。
但他的精神狀態(tài)很好。
因為小說改編得很成功，成功到沙柳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路半夏一晚上寫出來的。
“昨天晚上還好嗎？”路半夏壓低聲音。
“什么？”
“妖怪，那個妖怪?！甭钒胂牡穆曇舾土?。
“沒有再看到了?！表n笙搖了搖頭。
“那就好……”路半夏長出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神經(jīng)大條還是徹底麻木，現(xiàn)在只要能像個普通人一樣過一天算一天，他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韓笙這邊也沒出事，小說也寫完了，剩下的就只有……
就只有……
只有……
路半夏的表情，逐漸變得扭曲了起來。
他忘記了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
他確實修改了小說，也讓玄月去修改了插畫。
但是玄月沒有自己修改后的稿子，她只能按照修改前的小說修改。
也就是說……
路半夏能拿到插畫，和現(xiàn)在的小說，很有可能是對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