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再望向眼前這個只有三十六歲年紀(jì)的道姑,小雨徹底無話可說
——她過去、現(xiàn)在以及將來要做的事,區(qū)區(qū)三千余兩銀子,確實(shí)只是九牛一毛。
然而不管這個道姑多么缺錢,江濁浪的這疊銀票,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白給。
所以等南宮玨和小雨都不說話了,道姑也準(zhǔn)備進(jìn)入正題了。
她一口喝空杯子里的茶,隨即用她那一褐一綠的瞳孔打量著江濁浪,似笑非笑地說道:“以【中條一刀流】的星野千泉、酒井一真等高手為首,算上【中條一刀流】的門下弟子和在沿海臨時招募來的倭寇,此番從東瀛的高手,合計(jì)有七十三人,眼下就盤踞在黃河北面十余里外的【落泉崖】附近。
這當(dāng)中還包括昔日江戶一役敗在公子手下的東瀛四大高手之一、【甲賀忍術(shù)】的城田隱川。
而他們此番前來的目的,除了是要找公子一雪前恥,當(dāng)然也覬覦你身上那半部【反掌錄】。嗯……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公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他們打過照面了?”
她這番話顯然有些突兀,聽得南宮玨和小雨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江濁浪則是面色如常,似乎知道對方要說些什么,點(diǎn)頭回答道:“正是……”
道姑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道:“倭寇生性狡詐,來中原腹地行事,難免更加謹(jǐn)慎,要先做點(diǎn)試探。而這點(diǎn)試探,自是難不倒公子和你的這兩位同伴?!?p> 接著,她又說道:“南洋暹羅一國,前任王室高手【幽焰雙刃】蒙昭卡尼,率麾下五名高手扮作商賈模樣偷偷潛入中原,此刻想必也已經(jīng)埋伏在了黃河北岸。
值得一提的是,他手下的五名高手之中,有兩人是精通巫蠱之術(shù)的秘法高手,擅長殺人于無形之中。
至于他們一行六人的目的,則是單純地要取公子性命,以報(bào)昔日公子于幕后通過送糧設(shè)局,引大軍入境逼暹羅舊皇退位、輔佐六皇子登基的大仇……”
話到此處,正好店家捧著托盤過來,將道姑方才點(diǎn)的幾道菜悉數(shù)擺到桌上。
道姑也不客氣,取筷去夾那盤軟燒的黃河大鯉魚,口中繼續(xù)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來自高麗的一路人馬,合計(jì)八人,皆是國中高手。當(dāng)中包括太白山一脈的【雪山神掌】崔承燦、神山派的【烈日之劍】金在旭等等,如今應(yīng)當(dāng)是與東瀛高手一路,在他們的附近落腳。
話說他們一行八人,倒不是因?yàn)楣游羧赵羝鸶啕愐粐膬?nèi)亂而報(bào)復(fù),相反,乃是受昔日內(nèi)亂得利一方的高麗皇室所托,來向公子索取那半部【席卷天下,易如反掌】的【反掌錄】,以求縱橫權(quán)謀之術(shù)。”
說到這里,道姑忍不住嘆了口氣,搖頭笑道:“要說以上三路人馬,或多或少都與公子有過一些恩怨,倒也罷了,可這第四路人馬,卻與公子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乃是來自南疆大越一國的【夜神殿】。此番雖然只來了兩人,但其中一人卻是【夜神殿】的首席大祭師,修為深不可測,另一人則是教中的長老之首。
至于這兩人尋訪公子的用意,包括如今他們身在何處,嘿嘿……我也不太確定。似乎比起那半部【反掌錄】,他們更多的則是對公子本人更感興趣?!?p> 說著,那道姑再也按捺不住,將早已夾起的一塊魚腹肉塞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品嘗起來。
趁著對方吃菜的這會兒工夫,南宮玨終于弄明白這道姑方才說了些什么
——不止是先前曾遇到的三名東瀛【中條一刀流】的高手,眼下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來自東瀛、暹羅、高麗和南疆的四路異國高手?
這道姑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南宮玨不禁脫口問道:“他們怎么知道我們的行蹤?”
雖然他們從剛剛結(jié)束的天香閣武林大會全身而退,對參會的武林各派而言,不難猜出這位江三公子接下來是要渡過黃河繼續(xù)北上。可是對于這些身在異國高手而言,又怎會恰巧趕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而且還齊聚于此要取江濁浪的性命和他身上的【反掌錄】?
與此同時,小雨也向那道姑冷冷問道:“這些事,你怎么知道?”
對于南宮玨和小雨分別提出的問題,道姑微微一笑,只用一句話就同時回答了這兩個問題:
“因?yàn)槟銈兊男雄?,是我賣給他們的?!?p> 不等他們做出回應(yīng),道姑已逐一解釋道:“【中條一刀流】的星野千泉,為了要買這個消息,前后總共付了我三萬兩白銀。
事后,與他們同來的【甲賀忍術(shù)】的城田隱川放心不下,又私下付了我一萬兩,單獨(dú)再買了一次消息,確認(rèn)【中條一刀流】的人沒有欺瞞于他。
暹羅的蒙昭卡尼出身皇室,最不缺的就是錢。同樣一個消息,我賣了他六萬兩白銀,還額外要了他一條寶石項(xiàng)鏈,少說值三五千兩銀子。
至于高麗那幫窮鬼,八個人拼拼湊湊,最后也只湊了一萬三千兩的銀票。再加上他們身上零零星星的首飾和丹藥,勉強(qiáng)值個五六百兩,算是便宜賣給他們了。
至于南疆【夜神殿】的兩個家伙,我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咬死了賣了他們八萬兩白銀,外加他們身上的兩塊祖母綠,大概能值五千兩。
所以關(guān)于你們行蹤的這一個消息,我從他們身上總共賺了二十多萬兩!”
聽到這番話,南宮玨已經(jīng)驚駭?shù)卣f不出話來了
——四國高手之所以齊聚于此,竟是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的道姑賣給他們的消息?
而且,她還敢厚著臉皮出現(xiàn)在這里,當(dāng)面說給大家聽?
這道姑究竟是什么來頭?
南宮玨驚怒之下,差點(diǎn)就準(zhǔn)備動手,終于還是按捺住了這個念頭。
他只能望向一旁的小雨。
只見小雨臉上也有驚怒,但盯著這道姑的眼神之中,卻沒有動手的意思,而是一種辨別
——她似乎已經(jīng)猜到對方的身份,但一時又不敢確認(rèn)?
南宮玨再望向同桌的江濁浪。
江濁浪依然平靜不動聲色,只是恭聲說道:“多謝先生指點(diǎn)……”
那道姑手中竹筷不停,又夾了一大塊魚籽,邊吃邊說道:“另外再送公子一個消息。慕沉云雖已在回京的路上,但他此番帶來的鎮(zhèn)府司一行,依然在追捕你們,如今已經(jīng)兵分兩路。
其中一路,由【鐵面人屠】董旭率領(lǐng),包括鎮(zhèn)府司的二十一名高手和數(shù)十名洛陽城里的公差,眼下正沿著黃河南岸的渡口一處一處排查。再有一兩個時辰,應(yīng)當(dāng)便會找到此間。
而另一路,則是【借刀殺人】郭安之孤身一人,昨夜便已渡過黃河北上,前往臨汾之西,以鎮(zhèn)撫司的名義調(diào)動胡總兵麾下駐軍,協(xié)助追捕公子一行。嗯……以臨汾近年來五萬駐軍的額定編制,他能調(diào)動的兵力,最多能有一萬五至兩萬人?!?p> 最后,道姑向江濁浪微微一笑,總結(jié)說道:“所以公子接下來要對付的,是東瀛、暹羅、高麗、南疆、鎮(zhèn)撫司和臨汾的駐軍,可以說是六路人馬。”
南宮玨聽到這里,當(dāng)場倒吸一口涼氣,一時竟顧不得眼前這道姑究竟是何用意。
四路來自異國的高手再如何厲害,到底還是江湖上的紛爭。可是再加上鎮(zhèn)撫司和官府的追殺,還有一兩萬駐軍的圍捕,如此局面,豈非死路一條?
就憑己方四個人,怎么可能同時應(yīng)付這六路人馬?
更何況,這四個人里面,還有一個四五歲年紀(jì)、全然不會武功的小女孩,和一個重傷不治、奄奄一息的廢人?
南宮玨下意識地就向那道姑問道:“這要如何應(yīng)對?”
那道姑微微一怔,隨即啞然失笑,反問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隨即笑道:“我只是一個賣消息的生意人,也只做賣消息的生意。其它的事,通通與我無關(guān)?!?p> 南宮玨愕然半晌,還要再問,江濁浪已開口說道:“僅僅是在下行蹤這一個消息,先生便賣了……二十多萬兩白銀……而這六路人馬的消息,卻只要了在下三千余兩……這么大的一個人情,只怕在下償還不起……”
誰知那道姑連連搖手,說道:“別別別!生意就是生意,休要講什么人情!我便宜賣你消息,是因?yàn)槟阏埼页燥垼蠹艺l也不欠誰,免得日后扯不清楚?!?p> 江濁浪卻不松口,緩緩說道:“世上想請先生吃飯的人……若是排隊(duì),恐怕得排到一百年后……所以今日能請先生吃飯,乃是在下的榮幸……并不能成為……便宜賣給在下消息的理由……”
那道姑一時沒明白對方的意思,皺眉問道:“公子的意思是?”
她立刻又笑道:“莫非公子是想加錢補(bǔ)償?”
但江濁浪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直視對方那一褐一綠的雙瞳,正色說道:“先生之所以肯將消息……便宜賣給在下,是因?yàn)椤恕狻郑壬闹小€有‘俠義’二字……”
這話一出,道姑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整個人僵直當(dāng)場,就連手里探出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江濁浪沒有再說話。
小雨和南宮玨也沒有說話。
漸漸地,甚至連開欣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不由地停下筷子,疑惑地望向他們?nèi)恕?p> 終于,道姑再次開口,淡淡說道:“胡說八道?!?p> 然后她已放下手里的筷子
——桌上的軟燒黃河大鯉魚、鮮辣魚湯和紅燜魚籽,如今只是動了幾筷子,但她顯然已經(jīng)不打算再吃。
她取過身旁插著雨傘的舊木箱,在里面翻找起來,既沒有再說話,臉上也不見絲毫喜怒。
隨后,她從木箱中找出了一支快要寫禿的毛筆,筆尖的毫毛都有不少往外橫伸。
看到道姑手里的這支毛筆,江濁浪當(dāng)場臉色大變
——這一路行來,哪怕是面對生死關(guān)頭,南宮玨也從沒見過自己這位雇主臉上有過如此驚恐的神色!
只見江濁浪身子一晃,下意識地就要擋在一旁開欣的前面,可惜卻已無能為力,只是惹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只能沉聲問道:“先生……咳咳……這是何意?”
話音落處,那道姑臉上已重浮現(xiàn)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抬眼望向同桌的小雨,不徐不疾地笑道:“公子不要誤會。我只是要兌現(xiàn)方才的承諾——只要這位姑娘不擋我的財(cái)路,便免費(fèi)送她一句話?!?p> 伴隨著她這一望,小雨的臉色也立刻凝重起來,同樣盯著對方的那支毛筆,似乎正在面對一種未知的恐懼。
但南宮玨渾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異常,和開欣一樣一臉茫然。
這是因?yàn)?,那道姑的目?biāo)僅僅只是江濁浪和小雨?
看到幾人這副樣子,那道姑突然一笑,挽起一旁木箱,起身笑道:“罷了罷了,我去那邊寫便是。”
說著,她不再理會同桌眾人,重新背起那個舊木箱,獨(dú)自持筆去了飯店的柜臺處。
柜臺上有紙有墨,顯然是店家平日里記菜、記賬用的。
那道姑便用自己的筆飽沾濃墨,在一張紙上刷刷寫下一行字。
隨后,她收起毛筆,也不和江濁浪一行人打招呼,轉(zhuǎn)身走出飯店,兀自揚(yáng)長而去。
店外,清脆的鈴鐺聲越來越小,終于不復(fù)再聞。
江濁浪和小雨這才松下一口大氣。
但南宮玨還是沒太明白,不知道他們是在害怕什么。
眼見江濁浪和小雨都坐著不動,他只能起身前去柜臺,取道姑留下的那張紙。
紙上墨跡未干,只寫了一句話。
但南宮玨卻看得一頭霧水,只好取回這張紙,放到飯桌上。
只見紙張上寫道:
“西江月外(下)無敵手?!?p> 這是什么意思?
南宮玨不懂,開口詢問。
江濁浪略一沉吟,解釋說道:“意思是說……她本來是想寫……‘西江月下無敵手’……但寫完之后,又覺得不太妥當(dāng)……于是劃掉了這個‘下’字,改成‘外’……”
頓了一頓,他補(bǔ)充道:“也就是說……不在【西江月】下……”
不在【西江月】下?
誰不在【西江月】下?
難道那道姑是在說她自己?
南宮玨立刻想起,這是那道姑要免費(fèi)送給小雨的一句話。
所以……這句話是給小雨的評價(jià)?
對此,小雨似乎并不太在意這句話本身,只是疑惑地向江濁浪,問道:“他……她是個女子?”
江濁浪緩緩點(diǎn)頭,嘆道:“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達(dá)者即是先生……女子,又何嘗不能是‘先生’……”
小雨不再多言
——她的眼神里除了驚訝和興奮,還隱隱有一絲后怕……
顯然,小雨已經(jīng)確認(rèn)了方才那道姑的身份。
南宮玨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問道:“她究竟是誰?”
只見江濁浪將目光重新投向紙上這句話,苦笑道:“當(dāng)今世上……除了【西江月】的作者……還有誰能給出這一句評價(ji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