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湖州最負盛名的三樣?xùn)|西,那一定是茶葉、毛筆和湖絲。
小雨此刻就在一家湖絲店里,相中了一套出樣的淡綠色衣裙。
偏暖的淡綠,亦如春色;鋪灑的裙擺,彷似水波。
為了更好地搭配這套衣裙,她特意讓老板娘為她梳了個精致的垂鬟分肖髻,還配了一雙蔥綠色的緞鞋。
等到裝扮妥當,湖絲店老板娘直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勁地夸贊道:“姑娘穿上這身衣裙,就連傳說中太湖深處的仙女,也被你給比下去了!”
小雨一高興,二十兩銀子就這么花了出去。
對此她一點都不覺得心疼。
第一,因為衣裙很好看。
第二,因為她很高興。
第二,因為銀票是從開欣懷里拿的。
當然,小雨也替開欣挑了一套淡粉色的小衣裙。雖然不及自己這套驚艷,卻也遠勝開欣身上原來那件鵝黃色的素衣。
穿上漂亮干凈的新衣服,開欣也很開心。
可是她也有疑惑。
她問:“小雨姐姐,三叔說我們這次出遠門,是要去找爺爺。所以路上不可以張揚,也不可以穿得太漂亮。不然……不然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p> 小雨正對著銅鏡用石黛輕勾眉梢,頭也不回地笑道:“可問題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了。既然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那么穿得漂亮一點,也就沒有關(guān)系了。”
開欣想了一想,似乎沒太明白。
她又問道:“可是三叔還說過,女孩子要學(xué)會勤儉持家,不能大手大腳亂花錢。不然長大以后,是沒有男孩子敢娶的。”
小雨輕抿唇間的胭脂花片,用含糊的聲音笑道:“只有會花錢的女孩子,才會賺錢。一個女孩子如果賺了很多很多錢,就不用擔心沒人娶她,而且還可以反過來挑選自己喜歡的男孩子。”
開欣這回更加不明白。
她又想了很久,最后只能遲疑著點了點頭。
顯然,她已經(jīng)很信任這位剛認識不久的小雨姐姐了。
但她現(xiàn)在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開欣問道:“小雨姐姐,你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小雨終于梳妝完畢,對著銅鏡中非常完美的自己轉(zhuǎn)了個身,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然后她伸指輕刮開欣的鼻子,笑道:“只要是長得好看的男孩子,小雨姐姐都喜歡!”
湖州城中,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煥然一新的小雨和開欣手牽手行走在街道上,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女眷出來游玩
——唯一有點扎眼的,就是小雨背后那柄用青布包裹著的長劍。
于是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興高采烈地玩遍了整個湖州城。先后逛了廟會、花園、集市、地攤,還坐了一回游船,直到風(fēng)起之時。
那是一陣陣微風(fēng),從北面的太湖方向吹來,輕撫著城中萬物。一陣比一陣來得強、來得密,顯然有種山雨欲來的征兆。
當?shù)厝俗匀蛔R得氣候,知道多半是暴雨將至,紛紛該收攤的收攤,該回家的回家。
正好小雨和開欣也餓了。
于是她們一路轉(zhuǎn)過兩條繁華的長街,最后選中一座三層高的臨溪酒樓,要了第三層一張靠窗的桌子。
醬燒羊肉、豆腐魚頭、爛糊鱔絲、太湖白蝦、蟹粉獅子頭……
湖州城里最有名的菜,幾乎被小雨點了個遍,還要了一瓶花雕,聽得店小二瞠目結(jié)舌。
等菜的時候,開欣又從懷里摸出那兩個泥人,自顧自地在桌上玩耍起來。
看到這兩個做工粗糙的泥人,小雨忍不住問道:“這兩個是孫悟空和豬八戒呀??墒侨〗?jīng)路上的師徒四人,唐僧和沙僧去哪兒了呢?”
開欣搖頭說道:“這是三叔買給我的,本來是有四個??墒橇硗鈨蓚€,是白娘娘和小青。”
小雨有點沒聽明白,問道:“孫悟空、豬八戒、白娘娘和小青?你三叔怎么會把他們湊在一起?”
開欣很認真地回答道:“三叔說,西游記和白娘娘的故事,我都已經(jīng)聽過了,所以特意給我買了這四個泥人,但是只能選兩個——要么選孫悟空和豬八戒,要么選白娘娘和小青。”
小雨皺眉問道:“所以你選了孫悟空和豬八戒?”
開欣點頭說道:“嗯嗯,三叔當時還問我,是喜歡和孫悟空他們一樣去西天成佛,還是喜歡和白娘娘他們一樣,留在西湖逍遙自在。我想了很久,最后就選了孫悟空和豬八戒?!?p> 小雨的目光微微閃爍,追問道:“然后你三叔就決定帶你去找爺爺了?”
開欣點頭,繼續(xù)玩著手里的兩個泥人。
小雨不禁暗嘆一聲,笑道:“看來你這個三叔,還真是個混蛋……”
因為天陰欲雨,酒樓里的客人并不多,酒菜很快就上來了。
小雨和開欣早就餓了,立刻動筷。
但她們吃得并不快。
開欣顯然是自幼養(yǎng)成的規(guī)矩。小筷夾菜,小口細嚼,幾乎不發(fā)出絲毫聲音。
小雨則是有自己獨特的節(jié)奏,吃兩口菜,喝一口酒。
待到滿桌的菜吃到一半時,一陣大風(fēng)呼呼刮進酒樓,隨即便有一通噼里啪啦的聲音響徹天地,終于落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不一會兒,整個酒樓的第三層,就只剩小雨和開欣這一桌客人了。
然而就在這時,居然有一個藍衫公子輕搖折扇,緩步走上樓來。
這顯然是一個模樣俊俏的青年,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劍眉朗目,嘴角還掛著一絲如沐春風(fēng)般的微笑。
雖然酒樓外已是大雨傾盆,但他的衣衫卻很干燥,就連袍腳和鞋面上也不見一處水漬。
看到這么一個英俊的青年突然出現(xiàn),小雨和開欣都忍不住偷瞄了幾眼。
誰知這位藍衫公子竟一路向她們走來,然后在她們隔壁一張桌子前坐下。
店小二并未上樓來招呼,藍衫公子便拎起桌上茶壺,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低首品茗。
他沒有說話。
小雨和開欣也沒有說話。
整個酒樓三層,就只有窗外那鋪天蓋地的大雨拍落聲。
等一杯茶喝盡,那藍衫公子輕搖手中折扇,舉目望向窗外大雨,突然長嘆一聲,悠悠說道:“風(fēng)雨替花愁。風(fēng)雨罷,花也應(yīng)休。待到這場大雨過盡,不知這湖州城里,又會新添多少落紅……”
他顯然是想和隔壁桌的兩位女子搭訕,但小雨和開欣都沒有理會,只是繼續(xù)吃喝。
藍衫公子倒也不覺尷尬,索性轉(zhuǎn)過頭來,向她們兩人笑道:“在下獨出訪友,不料卻為大雨所困,只得孤坐于此。請恕在下唐突,兩位姑娘若不嫌棄,可愿賞臉搭個桌,同飲幾杯水酒?”
他這話的確有些唐突,但他這人卻并不讓人討厭。
小雨頭也不抬地問道:“聽閣下的意思,莫非是要請客?”
藍衫公子莞爾一笑,拱手說道:“實不相瞞,適才上樓之前,在下便已吩咐此間老板,只管將兩位姑娘的酒菜記到在下賬上?!?p> 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此舉雖是在下的一番心意,但因事前并未征得兩位姑娘同意,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小雨卻毫不介意,笑道:“有人平白無故地替我了付飯錢,我高興還來不急,又怎么會拒絕?”
聽到這話,藍衫公子的目光頓時一亮,笑道:“不想這位姑娘如此豪爽,可謂巾幗不讓須眉。倒是在下一番惺惺作態(tài),顯得扭捏了?!?p> 說罷,他便起身離席,搖著折扇準備往小雨和開欣這桌過來。
誰知小雨突然抬起左手,阻止道:“且慢!我們兩個女孩子出門在外,白吃閣下一頓酒菜,已經(jīng)很不好意思了,又豈能再和陌生男子同席?”
藍衫公子微微一怔,急忙停下腳步,恭聲說道:“在下姓溫,名浩遠,乃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士。”
隨后他面露微笑,問道:“兩位姑娘既然已經(jīng)知道在下的姓名,那便不算陌生男子了?”
小雨卻不松口,伸筷夾起一只白蝦,笑道:“若只是聊天說話,閣下坐在隔壁桌上,也聽得見?!?p> 那自稱溫浩遠的藍衫公子無奈之下,只得苦笑一聲,果然又坐回了自己那張桌子,兀自嘆道:“姑娘當在下只是一名陌生男子,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卻不知兩位姑娘今日在這湖州城中的一番游玩,可把在下給累壞了?!?p> 說完這話,他便閉口不語,只管輕呷杯中之茶。
小雨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詢問,便如他所愿,問道:“此話怎講?”
溫浩遠微微一笑,這才往下說道:“要知道兩位姑娘此番進城,雖不過大半日光景,但整個湖州城里,卻幾乎已經(jīng)炸開了鍋。
也不怕嚇到兩位姑娘,其實從你們進到【洪記湖絲】挑選衣服的那一刻開始,前前后后至少已經(jīng)有七八路人馬盯上了你們?!?p> 接著他便一一細數(shù)道:“這當中有湖州府衙門的徐、黃二位捕頭和下屬,有丐幫白長老率領(lǐng)的幫眾,有莫干山劍池的高、常、吳三位弟子,有防風(fēng)山的郭、劉兩位壇主,有琴書門紅姑娘的手下,還有錢老太爺府上公孫、金、程等位高手……
若非在下出面調(diào)解,暗中將這十幾路勢力逐一打發(fā)掉,恐怕兩位姑娘此刻的這頓飯,多半是吃不安生了?!?p> 說罷,他一揚手中折扇,又沖著小雨含笑問道:“不知憑在下今日這一番辛勞,現(xiàn)在我這個陌生男子,是否能和兩位姑娘同桌共飲幾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