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彌漫著腥臭黏液的怪物,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身子一頓,下一刻,就像見到大恐怖一樣,瘋了似的扒開墻上的空間裂痕,死命的往裂痕中裂開的幽冥里鉆。
然而,一切已來不及。
一股細微的光芒籠罩住這個怪物。
在如同圣光一樣柔和、圣潔的光纖之下,慢慢消失。
空間的裂痕,悄無聲息的合攏,消失。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只有寧川手中的畫幅上,出現(xiàn)了一個清晰的畫像。
畫像是一個僧侶,他看起來二十多歲,長的白凈、秀氣,甚至還有些羞澀。只見他眼神清楚、堅定,似乎對世間萬物都充滿希望。
然后,在這個僧侶的背面,同時,出現(xiàn)另一個面孔。一個猙獰幽暗的面孔,眼神里,透露這邪惡與暗魅。
這是同一個人。
畫幅的右上角,煉丹爐的圖像開始出現(xiàn)。
一股信息,涌入寧川的腦海。
寧川長嘆一聲。
畫像的那個人,叫做圓智,三十五年前,只是山下小村里的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母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婢女,父親是個潑皮無賴。無賴看上了婢女,花言巧語贏得了婢女的心,露水花緣,珠胎暗結。
婢女肚子漸漸大了起來,無賴卻遠走他鄉(xiāng),再也杳無音訊。
婢女被趕回家,家人又將她趕走。
無奈之下,婢女偷偷剩下孩子,將孩子偷偷扔在了會員寺的山門,投河自盡。
孩子命大,被會元寺收留,成了一個小沙彌。
從此,靠著會元寺的齋飯,他逐漸長大,在香燭的熏陶下,他從小就對佛理感興趣。等到十五歲受戒之后,更是偷偷立下宏愿,要弘揚佛法,救助受苦受難的世人。
于是,他在大雄寶殿的影壁山墻,開始面壁,無論寒暑,無論信眾在身邊穿行還是無人問津,他都潛心精研佛理,于內心,求問大道。
然而,殘酷的事實是,這世間諸多無奈之事,是上天注定。
就如同,貧家子弟有時候立下宏愿,要靠自己的毅力和艱苦爬上社會的上層中層,贏得好的生活,然而,他的上一代、上上一代,一定有人因為窮苦,因為生活所迫,或者找了有缺陷的人生兒育女,或者在生活中形成了有缺陷的性格、脾氣,并將這些深深融入了血脈之中。
于是,貧家子弟心氣再高,骨子里的缺陷,穿越幾代、十幾代,成為他的夢魘。人啊,幾輩子飛黃騰達有因由,幾輩子窮困潦倒,同樣有因由。
小沙彌信念再堅定、宏愿再純凈,然而,他這身血脈,就隱藏著惡。
他的宏愿,成為他的執(zhí)著。
在佛法的加持下,他滌蕩自己的靈魂,“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然而,他有一半,來自他的無賴父親。那種骨子里的東西,讓他并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
他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而被拂拭而去的,并非無關的塵埃,而是他的另一半,他骨子里的惡、懶惰、邪念......
他并非生性純良。
而是想讓自己純良。
那些惡的塵埃,被他拂拭而去,全部進入了他面的壁。他經(jīng)過勤奮拂拭變得純良的心,和他刻意驅走,但是終究徒勞的惡,兩面一體,日日對著影壁相向而看,仿佛看著另一個的自己。
終于有一條,在他終于悟透佛法,修為大成的一瞬,魔魅也徹底掩埋了他的靈魂。
他一面是佛,一面是魔。
是佛的一面,看到全是惡,誅魔毫不留情,于是,他變成了遠近聞名的法師。
是魔的一面,卻看到的全是這廟里無數(shù)虔誠的信眾。是久久不息的香火,那正是他誘惑人心,挑撥人性最好的舞臺。
無數(shù)無辜的信眾,只因為慕名而來,瞻仰圓智法師面對悟佛的圣地,就被黝黑腥臭的魔爪拽入這個影壁之中,憑空在世上消失,變成龐大的金剛伏魔圖中的“魔”。
二十年來,無數(shù)無辜者在寺中失蹤,卻無人想到,這個會元禪寺,就是真正的魔窟。
這個遠近聞名的伏魔法師,是真正隱藏在影壁山墻后的魔。
就這樣,漸漸的,他的肉體變成了朽骨,被放置在堂皇的佛像后面,受到源源不斷的香火熏陶,提供給影壁魔無窮的業(yè)力。
寧川看著圖畫上的雙面沙彌,心中一聲嘆息。
這就是當年那個小沙彌的初心。
右上角,煉丹爐的圖像,開始轉動。
圖像上,小沙彌仿佛感知到什么,開始掙扎,可惜,沒法抵抗煉丹爐的煉化。
雙面沙彌的圖像,開始淡化,煉丹爐中,開始出現(xiàn)兩種涇渭分明的靈氣,一股是純白的白色,一種是幽暗的黑色。
大概盞茶功夫,圖像暗淡到無色,
直到畫面變得潔白無瑕。
壁魔被煉化完畢。
寧川將畫冊卷起,塞入懷中,走出大殿的門。
嫂嫂在樹下翹首以盼,看到寧川出來,眼里露出了喜色。
“叔叔,大師說了什么,可賜予你什么機緣?”
在他眼里,大師就同神人一樣的人物,大師愿意和叔叔說幾句話,那一定是覺得叔叔有慧根,是有大機緣給叔叔呢。
叔叔要有了好機緣,這就是寧家的天大好事啊。
寧川淡淡的笑道,
“大師確實給了我一個大機緣。不過,大師不讓我和別人說。”
嫂嫂把臉一般,佯怒道,“連我這個嫂嫂也不能說?!?p> 寧川鄭重其事的說,“不能說?!?p> 嫂嫂嗔怒的一跺腳,“嗯,你不說,我還不愿聽呢。張嬸等我等的急了,我要回家了。”
寧川停住腳步,“嫂嫂暫且回家,今日,我要聽大師之命,住在寺中?!?p> 嫂嫂努力繃著的俏臉,忍不住綻開了,大師要留宿叔叔,肯定要面授佛法。叔叔得罪了太岳宗,無法修行,如果能夠得收佛門仙緣,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等到嫂嫂她們走遠。
寧川返回寺中,打開行囊,驅除壁魔,展開畫冊,
在夕陽的余暉中,寧川在上面開始作畫。
......
“大威天龍,大魔法咒!”
“起!.......”
“滌清會元寺中所有魑魅魍魎!”
......
會元寺大雄寶殿的影壁墻,突然,空中憑空出現(xiàn)一道細微的裂紋。
然后是兩道,三道.....無數(shù)道。
時空裂開。
一個個,畫在墻上的姿態(tài)猙獰的惡魔,突然動了,他們鉆出時空裂縫,跌落在地上。
在昏暗的黃昏中,一個一個恢復了原型,猙獰的羅剎,變成了村姑;吃人心的骷髏鬼,變成了農(nóng)夫,九臂天魔,變成了貨郎.....
他們曾經(jīng)是活生生、平凡的人,卻在無數(shù)的日日夜夜,被更大的魔,變成壁畫,日日固定在影壁墻上。
如今,空間打開,他們破碎影壁,終于恢復了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