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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女貴不可言

第45章 一點(diǎn)春融

姜女貴不可言 枝上槑 2566 2021-11-20 22:00:00

  雨越下越大。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這處土屋竟是四處漏雨。

  邵伯就住在對面人家,良媼想去尋他給女君換個地方。

  姜佛桑沒同意:“移來換去,麻煩不說,少不得淋雨,反弄得一身泥濘?!?p>  良媼無法,只好喚來幾個身披蓑衣的府兵,讓他們將屋頂修整修整。

  府兵們一通忙活,也只能補(bǔ)救一二。雖不至于屋外大雨屋內(nèi)小雨,洇濕滲水卻是免不了的。

  “這屋年頭久了,墻坯傾斜,屋頂?shù)拿┎荻紳a爛了。”真不知祖孫倆這些年是怎么撐過來的。

  老嫗連連給補(bǔ)屋的府兵道謝,還要給他們下跪。

  “舉手之勞,老人家不必如此。”姜佛桑及時攙住她。

  府兵們見狀,趕緊撤退。

  又是漏雨,又是補(bǔ)屋,夕食也沒法好好弄,只做了水引湯餅和鴨肉羹,鴨子還是從村里現(xiàn)買現(xiàn)殺的。

  無論如何勸說,老嫗就是不肯與姜佛桑共食案,仍和黑女跪坐在門口的蒲草團(tuán)上。

  祖孫倆捧著嶄新的碗,看著里面熱騰騰的吃食——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好東西,一時竟不知如何下箸。

  可是太香了,肚子咕嚕嚕叫不休,嗓子眼里像是要長出手來。

  從不知夕食為何物的黑女吞了吞口水,夾了一箸入嘴,而后再忍不住,也顧不得燙,埋頭狂吃起來。

  良媼看得心酸,讓她別急:“還有,多著呢。”

  “夠了夠了。”老嫗道。

  她吃得很慢,等孫女吃完,把自己那碗也遞過去。

  黑女搖頭,拍了拍肚子,示意自己飽了,將碗又推了回去。

  祖孫倆就那樣推來推去。

  菖蒲直接搶過碗,又給滿滿盛上,這才算止了二人間的紛爭。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老人一邊吃湯餅,嘴里還不忘道謝,渾濁的眼里隱隱泛出水光。

  吃罷飯,天已徹底昏黑。

  粗略洗漱了一下,姜佛桑便躺在了一早鋪好的臥榻上。

  風(fēng)雨交加,氣溫驟降,良媼又去馬車內(nèi)抱了幾床錦衾來。

  老嫗和黑女睡在灶臺那處的空地,雖也有蓋被,但里面不過填充些蘆葦棉麻,保暖性并不是特別好。

  姜佛桑讓給祖孫二人送去一床,老嫗推辭不過,又是千恩萬謝。

  姜佛桑問良媼:“外面可有人守著?”

  良媼以為她是害怕,就道:“女君寬心,不止這間屋舍,便連村口都有府兵把守?!?p>  姜佛桑并非擔(dān)心這個:“雨夜寒冷,他們也只吃了些糗糧,讓良爍取些酒水送去,多飲恐誤事,少飲些,與他們暖身也好?!?p>  良爍點(diǎn)了點(diǎn)頭,撐著油傘便去安排了。

  姜佛桑的嫁妝中就有數(shù)十壇南酒,良爍一人忙不過來,叫了馮顥,兩人滿村轉(zhuǎn)悠著給大家送酒分酒。

  好酒一嘗便知。待得知是少夫人的嫁妝,府兵們喝得更珍惜了。身暖,心更暖!

  夜?jié)u深了。

  姜佛桑翻來覆去,左右睡不著。

  良媼與她共鋪,聞聲輕問:“女君可是覺著冷?”

  姜佛桑搖頭,過了許久才道:“我就是想,什么時候,大家都能吃飽飯、都有錦衣穿,就好了。”

  良媼在心里暗暗感嘆,她家女君到底還沒見過世道險惡,哪里有那樣的神仙日子過?就算真有,只怕她也等不到了。

  但不能這樣跟女君說。

  “會有那么一天的。”她道。

  姜佛桑清楚這話只是為了安慰自己。

  卻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會有那一天的?!?p>  -

  翌日晨起,吉蓮正在給姜佛桑梳發(fā)。

  趁著黑女去打水的功夫,老嫗拄杖走到她面前,顫巍巍跪倒,這回任誰攙也不起。

  “老人家,您先起來?!?p>  老嫗搖頭,渾濁的老淚順著枯皺的面龐往下淌。

  “老婦厚顏,懇求貴人應(yīng)我一事?!?p>  “何事?只管說來?!?p>  老嫗道:“貴人今日就要走了,便讓黑女跟貴人一道去罷!”

  姜佛桑怔住,萬想不到她所求竟是為此。

  “老人家,黑女與你相依為命,你怎生舍得?況且你年歲大了,需要有人在身邊照料,眼下正是黑女盡孝的時候?!?p>  “不,”老嫗苦笑,“賤命自知,我是活不久了的。之前苦撐著,是怕一閉眼,留黑女一個在這世上孤苦無靠,而今……貴人您就行行好,收下她罷。為奴為婢,哪怕當(dāng)個燒火丫頭,只求貴人給她一條活路、一口吃食!”

  她昨晚想了一整夜,一夜沒合眼。

  她知道這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但同時她也清楚,這恐怕是黑女最后的生機(jī)了。

  縱是再舍不得,也只得忍痛割肉。

  一旁的吉蓮看著這一幕,漸漸濕了眼眶。

  她是最能理解老嫗的,因?yàn)樗?dāng)初就是這樣被年邁的祖公賣進(jìn)的姜府。

  “女君……”她附耳對姜佛桑說了幾句,而后替老嫗求情,“咱們就把黑女帶著吧,也算了卻老人家一樁心事?!?p>  姜佛桑焉能不知老嫗愛孫之心,只是,“還要問問黑女才好?!?p>  老嫗如聞天賴,砰砰給姜佛桑磕頭:“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黑女卻不肯。

  她從老嫗?zāi)堑弥耸潞?,一直繃著臉?p>  老嫗知她倔性,說不通,拿起拐杖便沒頭沒臉地抽打。

  黑女也不躲,咬牙站著、受著,嘴里只有一句:“我就在這,我哪也不去。”

  老嫗氣極,拐杖一扔,坐地哭嚎,痛罵她沒良心。

  “我養(yǎng)你這般大,你還要啃我到幾時?!若沒有你這累贅,我何至于如此苦累?你走!沒了你,糧食夠吃,我再不必忍饑挨餓!你若還賴著,不讓我掙你賣身銀,我今日就死給你看!”

  黑女傻呆呆站著,起先還繃著勁,到后來脊梁彎下,那口氣散了個干凈。

  用罷朝食,準(zhǔn)備上路。

  吉蓮招手,讓黑女跟她同一輛馬車。

  黑女手里提著個破包袱,上面補(bǔ)丁摞補(bǔ)丁。臨上馬車前,還是忍不住回了下頭。

  然而柴門緊閉,再沒有倚門盼歸之人——老嫗并未出門相送。

  車隊(duì)上路,灰敗的村落漸漸被拋在身后。

  黑女抱膝坐在馬車一角,任吉蓮和幽草怎么逗都不吭聲,只緊緊抱著那個破包袱。

  忽而,手背被硬物磕了一下。

  她愣了愣,飛快把包袱解開,將里面幾件舊衣扒拉來去,而后怔住。

  她的賣身錢,被一塊粗布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夾在其中一件舊衣里。

  黑女豁地站起,不顧馬車還在行駛中,跳下去,爬起來,飛快往村子跑。

  終于跑到自家門口,她大喘著氣,拍門,大聲拍門。

  門從里面栓住了,任她怎么拍也沒人應(yīng)。

  黑女心里沒來由地發(fā)慌,拍變成了擂。

  “我回來了,你別趕我走!”

  門板早已朽壞,她力氣又大,沒捶幾下便散了架。

  黑女跳進(jìn)屋,一聲祖親還未喊出口便怔在了原地。

  視線緩慢上移,盯著房梁上懸著的人影,瞳孔急劇收縮,手中的包袱轟然墜地。

  -

  在邵伯的幫助下,葬了老嫗后,黑女還是跟她們走了。

  姜佛桑為此愀然多日。

  其實(shí)在答應(yīng)收下黑女后,她有想過讓老嫗跟著一塊走。

  良媼并不贊成:“買婢還好說,買個行將就木的老嫗……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女君又能庇護(hù)得了幾個?”

  姜佛桑知道她說得不無道理,但有些事就發(fā)生在眼皮底下,視而不見太難。

  誰知老嫗亦不愿意:“葉落歸根,一家子都死在這,老婦也要埋骨于此,到了地下總算能團(tuán)聚?!?p>  姜佛桑只能作罷,除銀錢外,又讓從人留了些糧食給她。

  老嫗還央姜佛桑給黑女改個像樣的名兒,免得到了大地方被人取笑。

  她最大的盼望是黑女也能像菖蒲和吉蓮她們那樣,跟著貴人,吃穿不愁、活得體面。

  姜佛桑想了想,道:“就叫春融吧?!?p>  得知取的是“料峭寒冬,一點(diǎn)春融”之意后,老嫗笑,頻頻點(diǎn)頭:“好,春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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