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chǎn)室門口，兩對中年夫婦雙手緊握拳頭，踩著沉重的腳步來來回回走動，時不時眺望著前方兩扇潔白的木門，焦急的神態(tài)中隱藏著些許期待。

　　“哐啷”，木門迅速被打開，一位頭戴白色圓帽，身著粉色大褂的護士踩著船型平底鞋推開走廊人群，急匆匆奔向主治醫(yī)生辦公室。

　　“主任，不好，202室產(chǎn)房嬰兒胎心不穩(wěn)。”護士摘下口罩氣喘吁吁拿手比劃著，呼吁醫(yī)生趕緊進入產(chǎn)室。

　　諾大的產(chǎn)房里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孕婦躺在手術(shù)臺上大口大口喘氣，胸口連著大肚上下浮動，就像給氣球打氣，用力它就鼓起來，放松它就癟下去。腰側(cè)兩只瘦弱的小手獅爪般勾住床單，猶如手掌和床單粘在一起。額頭上一滴滴大如雨珠的汗滴順著顴骨緩緩流向臉頰，嘴里不停喊著疼，撕裂的哭嚎聲穿透空氣中的塵埃，撲打到墻上，響徹整個產(chǎn)房。

　　“姑娘，你不要再繼續(xù)嚷嚷剖腹產(chǎn)了，你的情況不需要剖腹產(chǎn)?！弊o士極力安慰姑娘?！澳愣侵械男殞毈F(xiàn)在胎心不穩(wěn)，千萬不要大意，麻煩盡力配合我們，順順利利把你的小寶寶生下來?！?p>　　主治醫(yī)生手貼在姑娘圓鼓鼓肚子上，輕輕撫慰姑娘的情緒，教導(dǎo)姑娘從現(xiàn)在開始，跟著他學(xué)做深呼吸。

　　“寶寶頭部出來了一點?！贝参驳淖o士倥傯中帶著一絲欣喜?！罢埍３稚詈粑偌影蚜?，寶寶身體在漸漸出來?！?p>　　站在一旁的主治醫(yī)生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去，臉上露出了祥和的神態(tài)。

　　眼看胎兒馬上出來，大家都準(zhǔn)備迎接這個小生命的到來，不好的事情再次發(fā)生。胎兒右腳夾在子宮，姑娘無論怎么用力，右腳如同釘子般刻在子宮一動不動。

　　主治醫(yī)生瞅了瞅，眉頭緊鎖，兩彎睫長的眉毛像是粘連在一起一樣。

　　姑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任憑疼痛侵襲全身，自己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癱瘓在床上，眼睛已經(jīng)合上了一半。

　　“準(zhǔn)備鉗子、止血紗布、消毒水，馬上進行切割?！贬t(yī)生急切吩咐護士，豆粒般大的汗珠分散在主治醫(yī)生泛黃又有點褶皺的臉上。

　　“女兒是8點10分進去的，現(xiàn)在都11點了，會不會出什么事?。俊闭驹陂T外的母親心急如焚向父親和公公婆婆吐露道。

　　“不會的，我們家小琴身體好的很，你就準(zhǔn)備當(dāng)外婆吧?！备赣H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肩膀，以示安慰。

　　主治醫(yī)生微微撓起左肩擦拭左側(cè)臉頰的汗珠，他吩咐護士嘗試慢慢往外抽離孩子的腳掌。隨著那紅彤彤的小腳丫子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寶寶順利來到了這個他還看不清的世界。

　　“恭喜恭喜，生了個兒子?！弊o士和醫(yī)生異口同聲向姑娘祝賀。姑娘灰白疲軟的臉頰瞬間灑下一掬熱淚，干涸的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這笑容也許只有姑娘自己明白，它來得多么不容易，又來得多么讓人驚喜。

　　“孩子都出生了，孩子他爸怎么還沒到？”姑娘父親看著新出生的小寶貝，問兩親家。

　　女婿孫成青常年在外做批發(fā)生意，女兒自從去年懷孕，他就回家過兩三回，其他時間都在外面跑，不過為了生活，他也理解。

　　今年通貨膨脹，經(jīng)濟不景氣，這些小商販的生意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可謂舉步維艱，孫成青就屬于其中一個。

　　“各大旅客請注意，列車前方即將到達五馬站，請要下車的旅客提前準(zhǔn)備好下車。”車廂內(nèi)響起乘務(wù)員清細入耳的聲音。

　　孫成青望著窗外綠蔥蔥的稻草田，和煦的陽光直瀉禾苗，波光閃閃，猶如一片綠油油的海洋。

　　藏在公文包里的手機響起來，孫成青以為是家里來報喜了。出乎他意料，是家具廠打來的催債電話，電話里頭對方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總結(jié)起來就是一條——把前兩個月賬單給結(jié)了。

　　孫成青腦海中充斥著焦慮與無奈，“老板，今年受通貨膨脹影響，倉庫里存貨銷不出去，貨款再麻煩緩緩?！?p>　　今年生意不好，老婆又懷孕，正是急需用錢的時候，銀行卡里只剩下兩三個月的生活費，余額具體到幾分幾厘孫成青都清清楚楚。

　　對方這次是下了狠心，只給了孫成青一個星期的還款期限。

　　家鄉(xiāng)湖源終于到了，孫成青打了輛出租車急急忙忙往醫(yī)院趕去，一路上他幻想著自己孩子的模樣，是國字臉還是瓜子臉、是雙眼皮還是單眼皮、是像自己還是更像老婆。他愈想愈激動，這么幾分鐘的路程，他感覺自己都快坐不住了。

　　孫成青快馬加鞭跑向住院部，他喘著粗氣輕輕推開門，產(chǎn)房里躺著三個產(chǎn)婦，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充滿整個房間。老婆已從產(chǎn)房出來，躺在最里邊那張床上，孫成青快步過去，一把握住老婆的手，他知道老婆此刻最需要的是他，他忍住眼中早已泛濫的淚花，“老婆，你辛苦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親戚們接踵而至，紛紛向他表示祝賀，母親則讓他抱抱自己的兒子。他的手哆哆嗦嗦抖個不停，就像奧運選手獲得金牌一樣，欣喜得難以控制自己。

　　看著自己兒子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就像天使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當(dāng)父親了，眼中的淚水嘩啦啦往下流，小姨們打趣他堅硬如鋼的外表下竟然有顆這么柔情似水的心。

　　老婆順產(chǎn)，在醫(yī)院靜養(yǎng)了一天，醫(yī)生就準(zhǔn)許其出院。大家開始興致勃勃收拾東西，孫成青心想年底生意不好，打算在家里多待幾天，多陪陪老婆，帶帶孩子。

　　第一天晚上，就把孫成青累的夠嗆。兒子每隔一兩個鐘頭就嗯嗯唧唧要喝奶，每次自己都是正值黃粱美夢時被吵醒，這種感覺就像游戲打到一半停電一般?？墒强粗约旱膬鹤?，他嘴角又會撩起一絲微笑。

　　夜有點涼，孫成青套上長袖，迷迷糊糊拿著奶瓶消毒、沖水、勾兌奶粉，喝完奶再哄兩下，兒子才慢慢進入夢鄉(xiāng)。

　　這晚，孫成青明白了一件事：帶孩子是一件完乎精疲力盡之事，以前自己只是聽別人說帶孩子累，今天自己體驗一把，確實累得有點不適應(yīng)，世間事你別說真需自己親身體驗才知道，不然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就像課堂上老師說破了嗓子--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下面的學(xué)生玩手機的依舊玩手機，看小說的繼續(xù)看小說一樣。

　　接下來幾天，兒子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孫成青的生活整天都是圍著孩子轉(zhuǎn)，仿佛沒有了黑夜白天之說。

　　“成青，你等下去鎮(zhèn)里的再買兩盒尿不濕來，這兩盒快用完了?！惫媚镉H切說道。

　　孫成青點了點頭，食指勾起車鑰匙，快步往門口走去。在外面露宿一夜的小毛驢，座板上附著一顆顆露珠，參差不齊，冒似還沒有睡醒一般。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來，又是家具廠老板打來的催款電話，孫成青深感這一星期過得有點快，快樂的日子都是轉(zhuǎn)瞬即逝。

　　“老板，錢在湊齊中，再等幾天。”孫成青右手握著方向頭，左手拿著手機。

　　“錢的事再說，你倉庫還有北歐風(fēng)的綠皮沙發(fā)嗎，我廠里已經(jīng)斷貨，現(xiàn)在有個客戶需要100張?！彪娫捘穷^債主的語氣比上次和緩了許多。

　　“有啊。”孫成青咧嘴笑了笑。

　　“可以，我三你七，你那些存貨賣的錢剛好可以抵扣貨款，另外你的那份我后面轉(zhuǎn)你?！睂Ψ皆陔娫捓镱^開心得像個孩子。

　　“沒問題，你聯(lián)系下我表兄去拿吧，你有他聯(lián)系方式?！睂O成青說完掛了電話。

　　積累了大半年的壓力就像一座荒漠的大山橫亙在孫成青的心間，此刻山間總算綠林溪流，長出了鮮花和果實，孫成青開心得開始盤算能夠掙多少錢。

　　前方是村子里的十字路口，鄉(xiāng)下車子較少，政府未在這里設(shè)置紅綠燈，沉浸在訂單利潤里的孫成青全然沒注意到左側(cè)道路一輛裝載鋼材的貨車正如猛獸般飛馳而來，前方路口一堆蘆葦漲勢盛好，高大聳峙，恰好形成一個盲區(qū)。

　　孫成青騎著小毛驢像一只小貓一樣穿過路口，待貨車司機反應(yīng)過來，孫成青已被撞出三四米遠，頭上一滴滴鮮血匯成小溪順著額頭極速流下，染紅了腦勺下方的黃色沙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