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坐在海門參將府里，打欠條都打到手軟，不過一張欠條能換來幾百上千兩的銀子，還是很有動力的。
不得不說，魯王朱以海雖然很年輕，才二十六，但還真不是那種養(yǎng)豬的紈绔宗室，人家武能放銃打炮，文能寫詩做賦，就是一筆行楷也是十分飄逸靈動，明顯是有深厚的基礎(chǔ)的。甚至朱以海還很有文藝范，是個彈琴高手，還很跟流行時尚的會做編劇，搞戲劇創(chuàng)作。
月息三分，朱以海穿越前某著名大地產(chǎn)公司的海外債年化也不過如此，然后還爆雷了。三分月利放在明末這個時代，也一樣不低。
這讓朱以海感覺自己在高息為借口的行騙，在搞殺豬資金盤。
看看對面那些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王闖手下勇衛(wèi)營軍士，‘護送’回府取錢的樣，就知道在那些人眼里，朱以海這不是騙，其實是在搶。
但趙千總的人頭都已經(jīng)端進來了，還擺在書案一角，正‘紅袖添香’呢，趙千總策劃的鬧餉嘩變更是被瞬息平定，現(xiàn)在不僅海門協(xié)營的那一百二十個能打的兵，基本上都隨吳凱那殺千刀的牛頭投了魯王，而且城里現(xiàn)在還有五百勇衛(wèi)營和佛朗機神機營。
魯王笑呵呵跟大家說三分利借錢，大家能不借嗎？
那王闖子的手可是一直按在刀柄上的，他們相信，只要說半個不字，估計他們的人頭下一刻也會出現(xiàn)在桌上跟趙千總的擺一起做伴。
在勇衛(wèi)營老兵們的戰(zhàn)刀面前，沒有哪個海門衛(wèi)城的官紳敢耍魯監(jiān)國殿下，雖然這個魯監(jiān)國的名頭，也未必有幾個官紳真正放在心上，今天你是魯監(jiān)國，誰知明天是不是就降了清，或成了清軍的階下囚呢。
但畢竟魯王手下的兵都快把刀架脖子上了，官紳們也就不想非要以身試刀鋒。
“殿下，想不到海門衛(wèi)城這里的官紳這么有錢。”王相笑道。
一邊的吳凱心都在滴血，萬兩銀子掏出來，在海門近三百年的老吳家那也是要把各房各支甚至是店鋪、商號里所有的現(xiàn)銀都取出來才能湊集的。
朱以海瞧著胖熊那苦瓜般的臉還要強顏歡笑，也覺得他挺不容易的，這既要把身家性命押上跟他抗清打韃子，現(xiàn)在還得破家借款，真是忠心啊。
他提起筆，大筆一揮，“忠孝傳家！”
“賜吳卿！”
吳凱彎腰雙手接過這四個字，感覺每個字都極沉重，一個字價值兩千五百兩銀子呢，怎么能不沉重。
“臣與吳家世受國朝皇恩，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崩蠀堑膱雒嬖掃€是說的很不錯，那句世受國恩張嘴就來。
時間倉促，一時間朱以海的‘書法作品’籌集了兩萬多兩銀子，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不少了。
要知道大明到如今，朝廷一年比一年窮，百姓一年比一年苦，只有那些官紳地主們一年比一年日子好過，拼命的挖朱以海家的墻腳，肥自家腸腹。
崇禎上吊前，浙江一省的田賦，以白銀計量，總計是一百一十四萬八千余兩，其中起運八十余萬兩，留存三十五萬兩左右。其中夏稅約為十五萬六千兩，而秋糧折銀約百萬兩。
浙江富裕之地，一年田賦也不過百來萬兩，以東林黨為代表的士紳們，又堅決反對開征商稅、礦稅等，再加上官紳不納糧甚至還能優(yōu)免家人的種種特權(quán)，導致這財政問題是一年比一年厲害，稅越收越少。
朱以海寫幾張白條，就弄來兩萬多兩銀子，這可比官府征稅快多了。
當然朱以海也明白，這其實也是非常之時的非常之法，甚至是有很多后遺癥的，除了吳凱，只怕那些債主們沒有一個是心中甘愿的，若是以后韃子打過來，這些人搞不好馬上就會充當帶路黨搞他朱以海。
不過現(xiàn)在都火燒眉毛了，朱以海也顧不得那些了，外面還有許多在鬧餉要糧的衛(wèi)軍營兵們呢，他們還在等著見這位新監(jiān)國殿下呢。
不掏錢來，魯監(jiān)國也不好使。
“吳總兵，隨我一起去見海門的衛(wèi)軍營兵們吧?！?p> ······
參將衙門在海門衛(wèi)城的東城，就在城隍廟附近，旁邊就是戚繼光祠，后面就是東山和牛頭頸。
參將衙門前有一大塊空闊的場地，此時擠滿了人群。
有不少是被煽動來鬧事的，也有一些是不明真相聽說魯王來了，要發(fā)欠餉的，也有說魯王要發(fā)賞賜人人有份。
所有不僅海門協(xié)營的欠餉營兵來了，海門衛(wèi)的不少衛(wèi)軍也來了，甚至好多普通百姓民戶商販都跑來了。
不少人純粹就當是看戲瞧熱鬧的，人越多越熱鬧嘛，哪怕六月天，擠的鞋都掉了，滿身臭汗也不管。
甚至許多老婆子大媳婦小姑娘也一樣來湊熱鬧，也不怕擠懷孕了。
“嘛時候發(fā)銀子??？”
“魯監(jiān)國在哪呢？”
“真有錢糧發(fā)嗎？”
大家一個個引頸翹盼，擠到前排的還能看到參將府前平時耀武揚威的吳參將大人的家丁隊，以及一些陌生的軍漢，明顯比吳參將的家丁還要精銳，特別是居然還有不少佛朗機紅發(fā)鬼。
搞的不少人還開始傳謠言，說是紅毛夷打進城來了。
然后傳到后面的人，就變成倭寇占領(lǐng)了參將衙門。
······
“肅靜！”
“威~武~”
吳凱走出參將府，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喝，他的二十個家丁立即跟著大喊威武，比縣官老爺上堂可威風多了。
老吳在海門那是坐地蛇，威望還是挺高的，原本喧鬧的人群，居然漸漸的安靜下來。
等衙前聲音小了許多。
老吳招手，于是勇衛(wèi)一營游擊王闖子帶著手下出來，抬頭一口口大箱子。
一口口箱子抬到了門前，然后當眾打開。
銀光四射。
“銀子，”
“好多銀子！”
前面再次喧鬧起來，后面的人聽見說好多銀子，也更加躁動起來。
大明是個白銀帝國，曾經(jīng)通過對外貿(mào)易，把整個世界絕大多數(shù)的白銀產(chǎn)出都吸到了東方大明，白銀也因此正式成為最硬的通貨，一條鞭法等折銀征收，更讓白銀成了大明百姓最離不開的東西。
這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小東西。
在明末之時，由于西班牙東方白銀輸入的減少，甚至還引發(fā)了大明的銀荒，加劇了其財政崩潰，成了他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得有多少銀子??？”
“這隨便一箱也得上千兩啊，這么多，可不得幾萬兩？”
幾萬兩銀子在嘴上，和擺在面前，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放在嘴上只是覺得多，但放在眼前，那才極具沖擊力。
尤其是對那些被欠餉長久，甚至一家老小都因此困頓饑餓的衛(wèi)軍營兵們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無數(shù)人雙眼放光，激情四射！
在一雙雙如狼似虎的眼光中，朱以海終于出現(xiàn)了，他特意更換了一身行頭，把在臺州即位監(jiān)國時穿的黑色翼善冠、赤色螭龍袍穿上了，因為即位匆匆，一時間也沒來的及趕制監(jiān)國的冠服，所以還是那套魯王的親王冠服。
不過到明末此時，大明朝的所有親王總共也就還有不到三十位，絕大多數(shù)百姓一輩子可能都見不到一個親王，畢竟大明平時都是把宗藩當豬養(yǎng)，禁止他們離藩，更不許他們進京，只能在封地呆一輩子。
除了藩王封地的百姓有機會能見到當?shù)赜H王，一般人哪有機會見到。
朱以海這個魯王，封地本在山東兗州，去年匆匆南下，然后被弘光封到了臺州，但平時也都是呆在臨海，并沒來過海門衛(wèi)。
大家都不認識這個年輕人，可他身上的袍服還是讓大家多少猜到這就是魯監(jiān)國殿下了。
“監(jiān)國千歲！”
“拜見千歲！”
“拜見監(jiān)國！”
各種各樣的喊聲四起，很有一種萬眾相擁的感覺，不過朱以海看著那些黑鴉鴉的人頭，卻知道這些聲音，可能更多的還是沖著那些銀子喊的，所以也就沒太過自做多情。
他伸手虛按。
“吾乃大明太祖高皇帝十世孫，大明第十一代魯王，兩京淪陷，烈皇殉國，弘光北狩，潞王監(jiān)國五日而降，國統(tǒng)再絕矣。吾身為大明宗藩，太祖子孫，責無旁貸站出來，吾以在臺州臨海即位監(jiān)國，今日南巡至此，聽說海門欠餉日久，軍兵困苦，吾深感震驚，來時匆匆，便特召海門北地官紳豪族，向他們籌借銀錢，先給大家發(fā)放一筆銀錢，以解大家急需?！?p> 沒太多廢話，也沒過多煽情。
大家都盯著銀子，所以朱以海也就長話短說，銀子已經(jīng)擺在這了，但怎么發(fā)卻也是個問題，之前欠的太多，不可能全清。
所以這次基本上是不管原先的欠餉如何的，先是每人發(fā)一筆。
具體的發(fā)放標準，朱以海當眾宣布，是海門協(xié)營的官兵，每人發(fā)二兩，海門衛(wèi)的衛(wèi)軍，一人發(fā)一兩。
當然，朱以海也趁機招募士兵，并開出了不錯的條件。
自愿入募從軍的，只要條件合格入選，每人就先給二兩安家費，再給一兩行糧銀。
最后，朱以海又對無數(shù)期盼的百姓們宣布，即刻起，免去海門衛(wèi)所軍民所有的欠稅欠糧，過去的一筆鉤銷，不再征繳，而且今年的也直接給免了。
對于朱以海來說，他知道這稅就算征，他也未必征的到手，眼下韃子大軍就在近前，倒不如干脆大方點，免征了。
至于說養(yǎng)兵打仗要錢，再尋其它方法，本來崇禎朝以來的稅賦早就亂套了，積欠無數(shù)，成了一筆糊涂爛賬，還不如甩開了重來。
底下無數(shù)歡呼聲響起。
衛(wèi)所軍丁和協(xié)營官兵們起碼都能先拿到手一二兩白銀了，若是愿意應(yīng)募，還能馬上再拿三兩銀子到手，里外里就是四五兩銀子了，這筆銀子對困苦的軍兵們來說，猶如天降甘霖，節(jié)省點吃用，甚至能夠一個家庭支撐一年。
而對其它百姓來說，這把過去的積欠稅賦全免，再免了今年的應(yīng)征之稅賦，這絕對值得他們喊上幾句萬歲甚至磕上幾個頭，高喊圣君降世了。
“都排好隊，一個個來，按名字領(lǐng)銀子！”吳凱扯開嗓子喝罵著，幫助維持秩序。
朱以海則跟降世的圣君一樣，端坐在門前臺階的椅子上，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軍丁百姓們對他感恩戴德！
百姓們真的容易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