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一看見它，就很想穿上它跳舞
“解散?！?p> 隨著白展一聲“解散”，女工們轟然散開，分別朝著自己班組走去。
侯曉琳混在人群里，低著頭，慢慢走著。
她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看上去就像十幾歲的初中生似得。
雖然已經(jīng)二十多，在女工里算年齡不小的了，但因?yàn)槟菑埻尥弈?，平時仍然被車間的姐妹們，當(dāng)做小妹妹一樣看待。
侯曉琳的四周，女工們正在低聲討論著。
“哎，你說，白主任這個事兒，靠譜嗎？”
“靠不靠譜也得干吶，咱都三個月沒發(fā)工資了，我媽催我拿錢，給我弟弟交學(xué)費(fèi)吶。更何況，白主任好歹是咱車間主任，他說話，咱也不能不聽吶?！?p> “哎，我家也缺錢……我爸上個月還病了一場……”
“唉，咱還好，家里好歹都有人幫著，曉琳家就……”
“噓，小聲點(diǎn)……”
侯曉琳低著頭，慢慢走回了自己工位上。
她的縫紉機(jī)前，斜貼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老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沖著鏡頭笑著。
侯曉琳看著照片發(fā)了一會兒呆，她擦了一下眼睛。
因?yàn)楝F(xiàn)在沒工作，侯曉琳從自己包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筆記本，打開，開始在上面寫故事。
“第七天，她和她的伙伴乘坐樹葉做成的小船，進(jìn)入了大湖，蛇頸龍歡迎了她們……”
“蛇頸龍帶著她們，穿過迷霧，朝著蛇頸龍的家……”
寫了沒幾行，侯曉琳聽到有個聲音在叫自己。
她抬頭，看到李多多從遠(yuǎn)處跑過來。
“多多姐，你找我？”侯曉琳盯著李多多胸前。
“曉琳，班組長開會，白主任讓你也去聽一下！她需要你幫忙寫點(diǎn)東西……”李多多說著說著，楞了一下，“你干嘛這樣看我？”
侯曉琳看著李多多胸前：“……顫得很厲害?！?p> 李多多臉?biāo)⒁幌戮图t了，她瞪了侯曉琳一眼：“你的也不??！快去吧！幾個班組長都過去了！”
等侯曉琳走后，她才十分苦惱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是顫得好厲害啊……”
……
侯曉琳朝著白展辦公室走去，走了一半，她遇到了同樣朝白展辦公室走去的金念筱。
金念筱是個高個子姑娘，她燙著大波浪頭發(fā)，五官成熟嫵媚，但表情十分頹廢，嘴里總叼著一根沒點(diǎn)燃的煙。
金念筱耷拉著眼睛，沖侯曉琳抬抬下巴，算是打過招呼：“你也被白展叫去了？”
“是白主任……是，他也叫我了。”侯曉琳點(diǎn)點(diǎn)頭，問金念筱，“念筱姐，他叫你干什么？咱倆都不是班組長。”
其實(shí)金念筱比侯曉琳只大幾個月，但外貌的差距實(shí)在太大了，所以她平時喊金念筱也是“念筱姐”。
金念筱一只手按在侯曉琳頭上，揉著她的頭發(fā)：“多多說是讓我去負(fù)責(zé)舞蹈，為什么賣褲子還要跳舞？”
“白主任讓我負(fù)責(zé)寫故事……我也不清楚為什么。”侯曉琳使勁縮脖子，想救回自己的頭發(fā)。
金念筱一把攬住侯曉琳脖子，嘴里叼著煙，另外一只手上去使勁揉她頭發(fā)：“你頭發(fā)真軟啊……聽說，頭發(fā)軟的人，都脾氣很好……你這樣會受人欺負(fù)的，知道嗎？”
“念筱姐，是你在欺負(fù)我啊……”
“老娘是教育你?！苯鹉铙憬z毫沒有停手的打算……
“……念筱姐，你覺得白主任能帶著咱們賣掉那褲子嗎？”侯曉琳終于還是掙脫出來了，她問道。
“他？白展？賣那肥又丑？可能性微乎其微?！苯鹉铙銚u著頭。
“那白主任當(dāng)時讓舉手，你也舉手了啊。”
“我舉手，是因?yàn)椋巯逻@局面，想要領(lǐng)到工資，沒有任何別的辦法——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苯鹉铙戕抢劬Γ岸?，當(dāng)時那么多人都舉手了，我不舉也不好看啊?！?p> “后面這才是真理由吧！”
“對?！?p> ……
兩人到了白展辦公室前。
白展辦公室面積很小，他索性就組織四個班組長，還有侯曉琳和金念筱，一起站在辦公室門外。
“這是褲子的改造方案，大家可以看看?！卑渍拐f著，把圖紙遞給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班組長。
這個班組長叫周婉，她身材勻稱修長，膚色發(fā)黑，有一雙明亮的圓眼睛。平日里，女工們給她起的外號是“黑貓”。
周婉接過圖紙看了幾眼，眨眨眼，什么都沒說，遞給了身旁另外一個班組長。
四個班組長看完，又遞給了金念筱。
金念筱看設(shè)計(jì)圖的時候，侯曉琳注意到，幾個班組長微微搖著頭。
看來班組長們覺得白主任的方案不行……
侯曉琳心里哀嘆一聲，從金念筱手里接過了圖紙。
白展也看到了幾個班組長的表情，他瞇著眼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把目光投向那個娃娃臉的姑娘，侯曉琳。
“覺得怎么樣？”
白展叫了第二聲，侯曉琳才回過神來。
“??！白主任……我，我覺得……”她看了班組長們一眼，鼓足勇氣，“我覺得……我覺得很好啊！”
“好什么啊！”柳冬梅瞪了侯曉琳一眼，“這也太奇怪了吧！”
那條被白展調(diào)整過的“肥又丑”，版型只做了很小的修改，讓大腿的部分收縮了一點(diǎn)，不再像之前那樣，肥的笨重。
其余的就沒有任何版型方面的修改了——只是加了些口袋，還有在褲子上印了各種各樣的圖案和字跡。
那些圖案有摩托車、酷酷的滑板少年、火焰、爆炸。
那些字有中英文的“自由”“我型”“freestyle”等等……
然后，兩個膝蓋之間，還掛著一條細(xì)長的鐵鏈。
褲子本身是黑色的，這些圖案大多是紅色、白色和橙色。
“這褲子，誰會買?。∵@穿著去學(xué)校會被老師們打死的吧！”柳冬梅叫道，“如果穿回家，也會被父母打死的吧！”
另外兩個班組長也點(diǎn)著頭：“我們也覺得……這褲子，樣子太離譜了。雖然看上去很有意思，但太離經(jīng)叛道了……”
這時候周婉眨了眨她那雙圓眼睛：“我倒是覺得還好?。∧銈兎磻?yīng)這么大，不正好說明這褲子很吸引人嗎？吸引人才有機(jī)會賣掉?。 ?p> 另一個高個子班組長，邊小雨皺眉道：“話是這么說，可是……”
“我覺得這褲子可以！”金念筱忽然開口，打斷了幾個班組長的爭吵。
幾個班組長扭頭看向她。
金念筱耷拉著眼睛，叼著煙，懶洋洋地說道：“我覺得這褲子能賣掉！”
“為什么啊？”邊小雨道。
“我一看見它，就很想穿上它跳舞?！苯鹉铙銘醒笱蟮?，“就這么簡單。”
幾個班組長都不說話了。
侯曉琳看著金念筱：“念筱姐，你改看法啦？”
“什么我改看法了？我一直這樣認(rèn)為?！?p> “你剛才不是這么說的?！?p> “我有嗎？”
“你有。”
“我沒有?！?p> 白展拍拍手，打斷了幾個姑娘的低聲嘀咕：“好，周婉拿著圖紙跑一趟廠辦，復(fù)印幾分設(shè)計(jì)圖。金念筱和侯曉琳留下，我給你倆說一下跳舞和寫故事的事。其余人，可以下班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