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親親回避
紫宸殿。
老皇帝倚在御座上,半耷拉著眼皮,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底下文武百官肅然而立,殿中只有內(nèi)侍在扯著嗓子高喊。
“大事面奏,小事具本,無事退朝……”
此時本是該向老皇帝奏報政務(wù)的時候,但底下以韓章為首的文武百官并無人出班奏報。
蓋因老皇帝如今精力大衰,普通的政務(wù)都不再煩心了,由龍圖閣三位大學(xué)士代為處理。
只有事關(guān)國計(jì)民生的大事,韓章等人才會上呈老皇帝,請他圣裁。
因此,如今的朝會基本就是走個形式,百官皆無本奏。
朝會無事,大家都準(zhǔn)備散朝回衙門辦公了。突然,左側(cè)文官隊(duì)列中,閃出一個人影來。
只見他躬身高呼道:“陛下,臣有本奏!”
內(nèi)侍轉(zhuǎn)頭去看老皇帝的臉色,卻見他冥神靜氣,一幅昏昏欲睡的樣子,好像沒聽見殿下之人的高呼。
那啟奏之人清了清嗓子,底氣十足:
“臣監(jiān)察御史陸忍賈,參盛家父子三人同朝,不合本朝親親回避之禮制,懇請陛下圣裁?!?p> 不合禮制?
這些御史還真是會找茬。
這是殿內(nèi)眾臣聽了陸忍賈的奏報之后的第一反應(yīng)。
但百官也無人出言置喙,因?yàn)檫@陸忍賈還真不是沒事找事,他的奏報依照的是本朝舊例:
凡父子兄弟同朝為官,大多是一個在京一個在外,即便同在京中,至少也不能同在一個部門為官。
盛纮父子三人如今同在汴京為官,盛長柏還和盛長楨同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職。
這對盛家來說自然是光耀門楣的大好事,但卻的的確確觸犯了本朝親親回避的舊例。
但此事說是舊例,卻無成文之規(guī)。只要無人去提,朝堂諸公也不會去苛責(zé)。
盛纮為官數(shù)十年,向來是圓滑老成,長袖善舞,把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都處理得很好,在朝中也沒有什么仇家,因此無人會因?yàn)檫@點(diǎn)小事去得罪了盛家。
如今,陸忍賈卻跳了出來,在大朝會這樣商議國家大事的場合,提出這么一件在百官看來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
要知道,大周朝的御史位低權(quán)高,如陸忍賈雖只是一個七品監(jiān)察御史,卻有權(quán)直接向皇帝上章彈劾任何朝臣。
而且每位御史每年必須舉劾兩次,否則以怠職論處,輕則調(diào)遷,重則罷官免職。這樣一來御史們必須鉆山打洞地去找尋官員們的錯處。
“這才年初,這些御史就要沖業(yè)績了?”
不少官員腦海中浮現(xiàn)了這一想法。
盛家也是倒霉,被御史陸忍賈給盯上了,偏偏還真有那么一條舊例可依,就看官家如何處置了。
御座上,老皇帝撐開眼皮,渾濁的雙眸掃向殿中的陸忍賈。
老皇帝御極數(shù)十年,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識人看事洞若觀火。
即使他如今已經(jīng)老邁,思維逐漸遲鈍,但他還是從陸忍賈的奏報中嗅出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如今老皇帝基本已經(jīng)不理事,陸忍賈所參之事,本可直接呈報龍圖閣,由三位大學(xué)士商量處置。
可陸忍賈卻偏要把這么件小事捅到老皇帝面前,在大朝會上公之于眾,其中意味,令老皇帝深思。
老皇帝瞄了一眼被陸忍賈彈劾的主角——盛家父子三人。
盛纮本來站在文官隊(duì)列中老神在在,驟聞陸忍賈的奏報,不由地心內(nèi)惴惴,眉頭緊鎖。
盛長柏面對陸忍賈的彈劾,不為所動,目光堅(jiān)毅,泰然自若??雌饋?,無論此事最終什么結(jié)果,他都會毫無怨言地接受。
盛長楨……
老皇帝目光移到盛長柏身邊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盛長楨脊背挺直,面容肅然,他似乎也對陸忍賈的奏報不甚在乎,只是時時向兄長投去關(guān)切的目光。
看來這對兄弟之間倒是感情頗深。
老皇帝暗暗點(diǎn)頭,目光收回,注視著獨(dú)自立在殿中的陸忍賈。
陸忍賈躬身而立,神色平靜,頗有些大義凜然的樣子。
老皇帝眉頭一皺,這個陸忍賈當(dāng)初在立儲之事上也是爭先進(jìn)言,僅在言無咎之后。如今他又將矛頭對準(zhǔn)了盛家父子,讓老皇帝不免疑慮。
老皇帝知道,盛家父子三人都未參與兩王的立儲之爭,屬于邕王兗王之間的中立派。
可陸忍賈身為御史,卻雞蛋里挑骨頭,找他們的錯處。
難道他的背后另有主使?
是邕王,還是兗王?
如今邕王黨和兗王黨在暗地里斗得如火如荼。陸忍賈奏報之事雖小,會不會是兩王黨羽在朝堂上爭端的導(dǎo)火索?
老皇帝隱隱有了猜測。
一旦涉及黨爭,那么即便是老皇帝,也要謹(jǐn)慎對待了。
老皇帝略一思索,做出了決定。
他漫不經(jīng)心道:“此乃小事,就移交給龍圖閣,由三位大學(xué)士酌情處理。朕乏了,退朝吧?!?p> 陸忍賈聞言愣了一下,他今日所奏,的確是出自兗王授意。
兗王雖被禁足府中,但他在朝中樹大根深,找個代言人實(shí)在是簡單,陸忍賈就是被兗王和錢思謙選中之人。
他今日彈劾盛家父子三人,不僅是要對付盛長楨,還有心通過此事,試探朝中的邕王一黨。
要知道,百官投靠兩王,大多是隱而不發(fā),很少有人在人前擺明車馬說自己是某王一黨。
因此,兩黨之間的爭斗大多是試探與暗戰(zhàn)。
陸忍賈本想將盛家父子之事作為引子,探出朝中的邕王一黨,這樣兗王對付起他們來也能有的放矢。
誰料老皇帝居然將此事冷處理,拋給了龍圖閣的三位,不動聲色地掐死了一場暗斗的開始。
陸忍賈也是無奈,老皇帝手段太高,輕描淡寫就讓他的謀算流產(chǎn)。
但陸忍賈也算欣慰,畢竟他終究也算完成了錢思謙的交代,那就是對付盛長楨。
盛家父子三人同朝一事既已在朝堂之上被揭開,龍圖閣三位大學(xué)士接手此事后也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終歸要做出處置。
盛纮在工部也就算了,同在翰林院為官的盛長柏盛長楨兄弟,至少也要外放一人。
無論是外放兄弟二人中的哪一個,兗王黨都會加以運(yùn)作,讓他外放的目的地變成偏遠(yuǎn)貧瘠之所,到時候,自有他好受的。
這就是錢思謙獻(xiàn)給兗王的計(jì)策,看起來云淡風(fēng)輕,卻輕而易舉就害了盛家人的前程。
而且日后盛家人但凡升遷,此事就會被重提,逼得盛家人做出選擇。
“最好是讓他們父子兄弟反目成仇?!?p> 陸忍賈瞟了一眼遠(yuǎn)處的盛家父子,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