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與吳天德正說著話的功夫,卻見前方迎面來了五頂二人一抬的抬輿。
文官隊列里,當先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頭戴白色暖冬耳帽,身上的官服乃是一色的大紅官袍,這是一二品大員才能用的服色。
這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便是當朝首輔,趙京。
趙京望著迎面而來的抬輿,對身旁的幾人說道:“他們來了。”
趙京指的“他們”,便是大周朝司禮監(jiān)的全體成員,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高庸、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陳洪、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陳規(guī)、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吳聰、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羅彬。
趙京說著,便在兒子趙東樓的攙扶下,向高庸等人迎了上去。
高庸獨自乘坐的那乘抬輿停下了,此刻他已看清了迎過來的是趙京等人,于是連忙吩咐先一步下了抬輿的陳規(guī),道:“快,扶我下來。”
陳規(guī)聞言,立刻攙著高庸下了抬輿。
趙氏父子在前,幾名閣員若即若離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也向迎面走來的高庸等人迎了過去。
“閣老近來可是越發(fā)的精神了?!备哂?jié)M臉堆笑地迎上前,攙住了趙京的另一條手臂。
“老夫過了年便七十五了,怕是干不了幾年了,近來總感覺身體乏累,昨兒晚上府內稍微有點動靜,我便醒了,接著便再也睡不著了。”趙京竟當著群臣的面與高庸拉起了家常。
“閣老為朝廷操勞了半生,這往后的日子也還得指望著您呢,您可不能喊累,若是您有半點隱退的心思,我高庸可第一個不答應?!?p> 高庸輕輕地拍了拍趙京的手。
趙京聞言,開懷大笑道:“那便依著高公公的意思,再干上幾年?!?p> “理當如此?!备哂裹c頭道。
二人說著話的功夫,便來到了奉天門前。
趙京抬頭看向“奉天門”三個蒼勁渾圓的楷書大字,身后的文武百官見狀連忙噤聲不語了。
奉天門外當值的宦官紛紛替司禮監(jiān)幾大太監(jiān)和閣員們解下披風,掃落灰塵,動作不只快捷,而且十分的輕敏,似乎都怕弄出了聲響。
這時高庸業(yè)已換上了一副肅穆謹敬的面容,慢慢掃望向文武百官,道:“今兒是耕籍大典的日子,皇上昨日前往太廟祭拜了列祖列宗,今兒又起了個大早沐浴更衣,皇上這般虔誠就是為了替我大周子民向上天求一份恩典,使其護佑我大周風調雨順,使百姓不受凍餒之苦?!?p> 趙京聞言,當即帶領著文武百官向乾清宮所在的方向跪地行了一個大禮,眾人異口同聲的道:“皇上仁德。”
大禮過后,高庸與趙京并肩向宮內走去。
文武百官亦步亦趨的跟在二人的身后,自東偏門進了皇宮。
宗親勛貴則紛紛從西偏門進了宮。
待文武百官依次進了宮,李安等負責在奉天門前維持秩序的錦衣衛(wèi),這才在兩名小宦官的引領下,向宮門走去。
行至奉天門前,李安在宮門前駐足,打量了一番之后,不禁發(fā)出一聲感慨:“天朝的氣派,果然不同凡響?!?p> 吳天德扯了扯李安的衣角,道:“快別感慨了,都等著你呢?!?p> 李安一臉尷尬的笑了笑,連忙跟上吳天德的腳步,由東偏門入了宮。
當文武百官走過金水橋時,卻見隊列里幾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從懷中掏出幾個實面饅頭,不顧形象的吃了起來。
禮部尚書蔡騰一臉失望的搖了搖頭,提醒幾名正在啃著饅頭的老者,道:“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莫要失了為人臣者的氣節(jié)與風度?!?p> 內閣次輔張輔臣聞言連忙攔了一句,道:“大典開始之前,就讓他們吃幾口吧,若是真的餓死了人,恐于皇上名聲不利?!?p>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說一下耕籍大典的事情了。
雍靖皇帝在登基之初,便施行了在耕籍大典前耐饑打坐三日的規(guī)制。
期間,文武百官,每日只進三餐粥水,私自夾帶食物者,當即罷官免職!
每日三餐只喝粥水根本就填不飽肚子,雍靖就是想通過此舉來讓文武百官們體驗一下餓肚子的感覺,省得他們總不拿百姓當回事。
餓肚子這種事情,對于年輕一些的官員來說,挺一挺也就過去了,然而對于上了年紀的官員來說,卻無異于是一次重大的生死考驗。
因此,每年的耕籍大典對在京的文武百官們來說,都是一次極為嚴峻的考驗。
然而在做官與生死之間,那些須發(fā)皆白的官員們竟無一例外的全都選擇了前者。
奉天殿外,文武百官紛紛按照隊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這是雍靖給文武百官們的額外恩典。
在向奉天殿內的雍靖請過旨意之后,高庸便站在奉天殿前的臺階上,高聲宣布道:“皇上口諭:一粥一飯,來之不易,當思百姓疾苦,方能設身處地的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急百姓之所急?!?p> “皇上圣明,實乃亙古未有之仁德圣君?!蔽奈浒俟冽R聲說道。
高庸宣讀完雍靖的口諭之后,便走下臺階,笑意盈盈的來到趙京與張輔臣的面前,道:“皇上請二位閣老進殿說話。”
“是。”趙京與張輔臣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旋即與高庸一同進了奉天殿。
雍靖向趙京與張輔臣招了招手,將二人招至近前,旋即對高庸說道:“高庸,搬兩把椅子來,給二位閣老看座?!?p> “是?!备哂箲艘宦?,連忙命人搬了兩個錦凳,放在二人的身后,旋即親自攙扶著二人坐了下來。
待二人坐下之后,身下忽然傳來一股暖意。
趙京低頭向下看去,卻見錦凳下方空心的地方正燃著一只火盆,火盆里燒的是上好的松香木,趙京與張輔臣對視一眼,道:“我等為人臣者,非但不能為君父分憂,反倒還要君父為我等老邁之人操碎了心,真是罪該萬死啊?!?p> “說你自己,別帶上我?!睆堓o臣一臉無語的點了點頭,旋即露出一抹苦笑,違心的說道:“閣老所言甚是?!?p> 雍靖笑了笑,道:“二位可曾用過早膳?是否與朕一起用些五谷粥?”
趙京手扶著錦凳站了起來,行禮道:“臣方才還同高公公說來著,昨夜沒睡好,因此今早便起的晚了些,尚未來得及用早飯,便厚顏向陛下討一碗五谷粥喝罷。”
“快。”雍靖向高庸揮了揮手,道:“為趙閣老上一例五谷粥?!?p> “是。”高庸說著,親自為趙京盛了一碗五谷粥,又親自端到了他的面前,道:“閣老請慢用?!?p> “謝皇上賜粥。”趙京躬身行了一禮,旋即慢條斯理的喝起了端在手中的五谷粥。
見雍靖向自己看了過來,于是張輔臣出言婉拒道:“臣昨夜睡得十分的安穩(wěn),今日起了一個大早,已在家中用過早飯?!?p> 張輔臣話音剛落,趙京卻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暗暗的在心里冷哼了一聲。
張輔臣的言外之意是:臣還年輕,睡眠很好,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