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傻瓜
剛走出考場，沒了火盆，單衣正寒，他緊了緊衣衫，邁出了龍門。
等他離去不久，正門關(guān)閉。在里面正被收卷的考生需等到龍門重新打開，才能排隊出來，以防止出現(xiàn)踩踏事件。
這就是早交卷的好處。
但與他一同前來的周元等人還在考場，他就在門口等著。
不時，亦有幾人走出了考場。
估計也是和白貴一同的心思，趕在書吏收卷時提前交卷，也可早點出來。
“兄臺，不知你四書題是怎么答的？怎么破的？”
一個縣城里的中年儒生在走出龍門的時候，見到白貴在提著考籃等待，頓時眼睛一亮，連忙上前詢問道。
縣城不大，在白鹿書院里讀書的四個少年格外引人注意，能與生員并列一堂，雖不乏一些取巧之處，但能做到這點，只要不是庸碌之輩，學問肯定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因此他想要詢問一下白貴的試卷是怎么答的，給他增添一點信心。
“對了，還有史論題……”
中年儒生走到白貴身旁，詢問道。
“不記得了?！?p> 白貴搖了搖頭，這些考場的事怎么能輕易向人透露。前明的唐寅，就是在春闈考完之后，說自己必中。大家都知道唐寅有才，但著唐寅還是被剝奪功名，打入了科舉舞弊案，一輩子都沒有抬起頭。
弘治十二年二月，唐寅和徐經(jīng)、都穆，還有一群參加會試完的舉人們聚餐，慶祝考試結(jié)束。唐伯虎是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應(yīng)天府的鄉(xiāng)試第一，含金量太高。然后唐寅就喝大了，說自己會試必定是會元，文無第一么，其他考生一問，唐寅當下將會試考卷內(nèi)容道出。結(jié)果到了會試放榜的時候，唐寅榜上無名，又被錦衣衛(wèi)抓到了鎮(zhèn)撫司大牢，罪名就是科場舞弊。同時倒霉的還有禮部尚書程敏政，也被唐寅坑了一把。
考試完，大嘴巴沒好處。
這是人治社會。
中年儒生神色黯淡了許多，仍然保持風度，對著白貴虛拱了拱手，準備退下。
“好猖狂的少年，前輩詢問，竟然如此敷衍？”
一些考生怒了，認為這是對中年儒生的輕蔑，立刻打抱不平。但也局限于原地里對白貴指指點點，一時之間，他就成了狂生。
“各位，現(xiàn)今我等已經(jīng)出了考場，再思考卷內(nèi)容有何益處？”
“不如放空心思，迎接下次考試?！?p> 白貴對著眾人抱歉，說道。
他沒有對此惱怒，自己擔心前車之鑒，所以心有顧忌，但其他考生可不一樣啊。
再說，他語氣雖謙，但內(nèi)容確實有些過了。今日這些考生能幫中年儒生打抱不平，明日也能幫他打抱不平，也是心懷正義，有什么可指責的。
聞言，剛才出言譏諷的幾位考生也面露慚色，也互相躬身道歉，一時之間，和和氣氣，大家的氛圍也融洽了一些。
功名雖然是萬人爭渡，但也不是大家互相仇視。
以才學論高低！
很快，龍門大開。
這時走出的考生不似先前的考生那么意氣奮發(fā)了，有的考生痛哭流涕，用袖子掩面痛哭，早就準備好的親眷友人上前安慰。
幾名老年考生神色戚戚，搖頭晃腦，嘆了口氣，提著寒酸的考籃孤單的隱在人群中，不多時，就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當年，他們也是少年，也有親友安慰。
如今，形單影只。
眾生百態(tài)，莫不過如是。
“白兄，想不到你早早的就交卷出來了，難怪我們沒有看到你?！?p> 周元笑呵呵的，說了句。
此次縣試，只要古縣令從中不作阻撓，十拿九穩(wěn)！
“先回去吧?！?p> 白貴望了一眼考試的三人，周元神色最得意，他經(jīng)學最嫻熟，對古縣令的性情也有揣摩，應(yīng)該問題不大，剩下的白孝文既不欣喜，也不失落，鹿兆鵬有些患得患失……
此刻周元再此得意，不亞于在人傷口上撒鹽。
周元也意識到了什么，歉意的對著幾人賠了不是，才一同趁著夜色提著考籃往書院去敢。
快到書院門口。、
失意的鹿兆鵬落了幾人三四步，白貴上前安慰，“兆鵬，一次縣試失敗而已，你其他學問也是極好的，現(xiàn)在也不僅科舉這一條出路?！?p> 在洋務(wù)運動期間，科舉制多變革，與前朝不同。
例如，在同治三年就創(chuàng)立了粵省翻譯鄉(xiāng)試，是為了給清廷培養(yǎng)和洋人交流的翻譯人才，規(guī)定在同文館如果三年學有成，就可準其翻譯鄉(xiāng)試，資格相當于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如果有精通西語西文的人，可以直接調(diào)京考試，授以官職。
還有洋務(wù)派在舉辦洋務(wù)的時候，發(fā)現(xiàn)“水師之強弱，以船炮為大宗，船炮之巧拙，以算學為根本?！币虼嗽谕尉拍辏蜉針E聯(lián)和英桂提出設(shè)立算學特科的方案。而錄取之人，則可以“內(nèi)而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戶、工二部，外而水師、關(guān)榷、鹽糧諸衙門，及船炮各局差使?！彪m最后被否決，但在中法戰(zhàn)爭后，也特別設(shè)立了算法科。
只是算法科的算學生員既要學習近代文、理知識，也要學習四書五經(jīng)圣人之言，并且錄取的人數(shù)也是相當有限。
1889年的己丑恩科鄉(xiāng)試中，算學生員投考者僅僅只有十五個生員，連設(shè)置考場需要二十人的最基本要求也達不到。
除此之外，還有設(shè)藝學科等。
后來維新變法又對科舉，有著諸多改進，增加了不少特科。
只不過相較于以上的特科，傳統(tǒng)的八股取士才是正途。
當然現(xiàn)在的八股取士又與前朝有所不同，在維新變法中就提到“將正科與經(jīng)濟歲舉合并為一，皆試策論，論則試以掌故；策則試時務(wù)，兼以專門。”
御史宋伯魯上書直言道：“由科舉出身者，于西學輒無所聞知；由學堂出身者，于中學則茫然不解?！?p> 所以如今的正試，在光緒二十四年禮部重新擬了鄉(xiāng)會試章程十三條：“論策各抒己見，體例宜寬，茲以試士，籍以講求經(jīng)濟實學，尤應(yīng)征實為尚，無取空言……”
但……
這都是涉及到了鄉(xiāng)試、會試。
不管是洋務(wù)運動，還是維新變法，都是一場自上而下的改良。上面的鄉(xiāng)試、會試變了，但底下的縣試、府試、院試還是老一套，只是稍加增改。
例如剛剛結(jié)束的滋水縣縣試，按照慣例，是沒有史論題的，只有四書題、五經(jīng)題，和試貼詩。
明清不重詩賦，所以第一場縣試就將試帖詩取消。
“是啊，貴哥，一場考試而已??！”
鹿兆鵬喃喃自語，他眼淚順著面頰落了下來，“額爸和額爺供額和額弟上學，就是為了能生前在額祖墳上放幾串炮，下去之后能有臉見祖宗……”
“額不是人啊，明明知道古縣令的性情，硬是……硬是寫上了該變法……”
“額對不起列祖列宗??！”
他輕輕呢喃，而后轉(zhuǎn)為嚎啕大哭。
白貴默然，只能輕輕撫著鹿兆鵬的背，以無聲的言語在安慰鹿兆鵬。
寫該變法，好似是傻瓜的行為。
但……偏偏就有些傻瓜。
傻的可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前世有一句話，很流行，那句話是說：“歲月之所以美好，是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