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隱隱透露出破曉的紅芒,詭異而綺麗。采石的色彩正在逐漸黯淡,元素魔方周邊縈繞著瑩白色的線紋也暗淡了許多。世界在一剎那定格,所有人盯著魔方,陳天元還是沒有出來。
意識逐漸模糊,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在那一片粘稠的灰海上方,下起了黑色的夜雨,世界安靜的,彷佛千家燈滅,萬物沉眠。孤獨是他不愿意卻不得不迎來的宿命,就像浪潮用擁抱殺死礁石。
不知沉睡了多久,他忽然聽到從遠方響起的兩聲啼鳴。一聲渾厚,一聲清澈,高低起伏,遙相呼應(yīng),雙聲部交織著進行,像是某種動機自遠處而來,有千軍萬馬的氣勢,似乎紛亂無章,其實節(jié)奏分明。聲音微弱,緩慢增強,紛至沓來,殺機隱現(xiàn)。
陳天元的心跳也跟著節(jié)奏律動,哼起了陌生又熟悉的奇怪旋律?;液谏囊后w包裹住他的腦袋,像是有擴音的功能,將人們聽不見的聲音散布到整個世界。
有一個人,一個和自己長得很相似的人,在一個很陌生的環(huán)境里獨自安靜地流淚。下一刻他見到那個人變成了嬰兒,而自己在無盡的黑暗中睜開雙眼,是未曾見面過的母親的樣子。他和嬰兒一起哭了起來,像是天空撕裂了一般,清澈高遠,煌若雷鳴。在雪白的背景里,“母親”蒼白的嘴唇顫動著,虛弱又欣喜地抱起他。嬰兒哭著,他卻聽不到聲音,卻又知道“母親”在溫柔著呼喚他:“寶寶~寶寶~”嬰兒似乎是聽到就會動了一下,陳天元也會動一下。這時他的余光才看到旁邊有個青年的男子,是未曾見面過的父親的樣子。“父親”笑著說,就叫他動動吧。
于是嬰兒有了新的名字:陳寶洞。
居然是百年之前的不世之材陳寶先生!陳天元驚呆了。大概陳寶先生是高貴的復(fù)姓,也因此他存在的環(huán)境不一樣吧。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也是一個全新的生命。
陳天元被迫注視著他,只能看到他看到的畫面,只能聽到他聽到的聲音,他只能陪著他一起理解這個全新的世界。陳寶先生看不到陳天元,他正逐漸地長大,一轉(zhuǎn)眼就像郝師兄一樣成為了一個英俊瀟灑且心有志向的小男孩。但是陳天元并不反感這種感受,因為在這個地方,他得到了久違的父母的關(guān)愛。
這個世界很不一樣,有像機關(guān)種子一樣在路上飛馳的鐵皮盒子,有像機關(guān)門一樣卻更為綺麗奢華的建筑,有像機關(guān)梯一樣能上下移動的平臺。還有許許多多未曾見過的什物。這個地方叫做“定波鎮(zhèn)”。
陳天元能感受到陳寶先生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沖動。陳寶先生很喜歡看書,經(jīng)常對著天空發(fā)呆,只有這個時候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被什么阻斷了似的,他不知道陳寶先生在想什么,他也想不清楚。他陪著陳寶先生一起看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書,有一本書的一張圖讓他印象很深,那是夢遙師姐提到過的元素周期表。知道那是化學(xué),大概是大化之學(xué),一以貫之的意思,他不懂,但他很受震撼,反正是很高深的道。
一眨眼就到了陳寶先生需要進私塾的年紀(jì)。他會常盯著一位姑娘看,走在路上看,蹲在椅子上看,趴在桌子上看,而那姑娘似乎感覺到什么似的,轉(zhuǎn)過頭來時他也會和陳寶先生一樣面紅耳赤、不知所措。那位姑娘叫做楊顏清,陳天元記得很清楚,因為陳寶先生喜歡寫詩,有一句就是:“揚顏清若玉,止步美如花?!彼恢贾共矫朗钦l,但記住了這位“若玉姑娘”。
陳寶先生所在的地方和域鑒一樣有特殊的遴選機制,而且考核非常繁瑣復(fù)雜?;蛟S是自己天資不夠,術(shù)學(xué)化學(xué)這些都聽不太懂,倒是對音樂充滿了興趣。好在陳寶先生都順利地通過直到類似的府考。陳天元也為此而高興,因為他能且只能感受到陳寶先生的情緒,這對他而言已經(jīng)很知足了。他從未有過被認可的喜悅。
但是陳寶先生并不是很開心,他非常的低落。那種難過的情緒溢滿了出來,滲到了陳天元的心底,像粘稠的灰黑色的液體。
陳寶先生似乎是被某種東西背叛了,在他看見若玉姑娘與另一位男子牽手的那一刻。有如金戈鐵馬,有如沖殺嘶吼,沖進了層層壁壘,像一把長槍狠狠地扎進了心臟,在胸膛上綻放血色靚麗的花。而他哼的旋律伴隨著遙遠的雞鳴,也悲愴蒼涼了起來。
“他樣樣都不如我!憑什么?!”
陳天元似乎聽到陳寶先生對自己疑問,又似乎是他在對天地質(zhì)問。他不知道。他只看見“若玉”姑娘臉上的喜悅,那是一種明顯而又直白的情緒。陳天元想:她應(yīng)該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的幸福。
可是陳寶先生變了,他不再是那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陰郁和不甘像冰河凍結(jié)灰燼塵埃,他的情緒安靜地可怕。這種情緒像死亡的寒冷,將陳天元逐漸凍結(jié)。
陳天元逐漸失去了意識,像被關(guān)入了陰冷的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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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天元從沉睡中醒來。喚醒他的是從遙遠處傳來的兩聲雞鳴。旋律回到了最初的樂章,渾厚和清澈的聲音微弱的向他靠近。
陳天元睜開雙眼,是一片星空。
有一個聲音從天穹傳來:“有意思,你竟然能體驗到我真正的情緒?!?p> 陳天元循聲望去,一個熟悉的瘦削背影立于茫茫星海之上,憑虛御風(fēng)神仙一般。陳天元失聲道:“陳寶先生?!真的是你?這是哪兒?”
陳寶先生似乎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聲音虛弱卻清晰:“至地九天,名為太一!群星環(huán)列,諸象頤衛(wèi),不滅不隕,萬念合一。這里是太一幻境?!?p> 陳天元環(huán)顧四周,竟都是虛幻,自己竟懸浮于星辰之間。
“俯仰太虛,繚納無極。心出物外,意入人間?!标悓毾壬鷵u搖頭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陳天元畢恭畢敬地作揖道:“陳寶先生。晚輩陳天元原來是在元素魔方中迷失了方向,醒來就是在這個地方了?!?p> “天元?這名字真有意思?!标悓毾壬α?,整個空間似乎動容,“所謂的元素魔方原來不過是我一部分殘存的記憶碎片,真有意思?!?p> 陳天元默默等待陳寶先生笑完,小心翼翼卻又急不可耐地開口問:“陳寶先生,你也可以叫我黑子。只是晚輩還沒有鑒定到自己的元素...我想學(xué)機關(guān)術(shù)!我想為村民報仇...”
陳寶先生大笑了起來,周圍的星體開始隨著笑聲運轉(zhuǎn)。陳天元只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牽引力量快將自己撕裂。
“陳寶...先生...”陳天元幾乎要昏厥了過去,“您...我...我要裂開了...”
“不好意思,哈哈?!标悓毾壬棺×诵?,周圍的星體似乎得到命令般戛然而止,“黑子,哈哈,你可知道陳寶這個姓氏嗎?”
“晚輩不知道?!标愄煸妓鞯?,“未曾見過這樣的復(fù)姓?!?p> “是了,是了。”陳寶先生說,“乾坤空時,有雙子雉,名為陳寶,一雄一雌。雄者鳴于陳倉,雌者啼于南陽。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雄鳴渾厚,雌啼清遠。其希聲也,其大象也,煌昭天宇,銷落塵寰,剎那光影,古今天地。你體驗我二十四年心緒,知我心喜如野獸之熱,知我意悲如禽鳥之寒,知我情怒如蛟龍之烈,知我念喪如妖鬼之邪,你可有真真感應(yīng)到什么嗎?”
“晚輩...晚輩...晚輩只記得兩聲雞叫...”陳天元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如此高深玄奧的話,憋了一會吞吞吐吐道。
“哦...老實人...”陳寶先生似乎有些失落,忽然又變得興奮,“你哼的那個旋律是什么?我未曾聽過,竟和得上陳寶的啼鳴?!?p> “晚輩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會哼這樣的旋律...”
“好好好?!标悓毾壬鷾喩砹魈手噬墓饷?,整個空間充斥著陳寶雙雉的啼鳴,只不過光芒逐漸暗淡,啼鳴逐漸響亮,恍惚間他的身形似乎融入了無窮無盡的星空,“好一個黑子先行,棋落天元,好一個大音希聲,歸于太一!”
“幻境的鑰匙一直在你身上!你可知陳寶洞的洞是何意?!”陳寶先生忽然搖頭嗔怒發(fā)難。
“晚輩...晚輩知道洞察古今...晚輩猜想,這個洞是透徹的意思?又或者別有洞天...這個洞是空洞的意思?”
啼鳴聲越發(fā)強烈,震穿耳膜,心跳如戰(zhàn)鼓,敲碎四肢百骸。陳天元只覺得氣血翻涌,而眼前的陳寶先生的身形正逐漸消散。
只聽得他最后一聲怒吼,縱笑橫淚的表情扭曲了起來,就像一只鋒銳無比的長槍扎刺貫穿整個星空的心臟。陳天元瞇著眼,光芒的最遠處綻放出璀璨絢爛的花火,似乎是他生命之花的綻放,渺小而又孤獨,苦痛而又倔強,隱恨如應(yīng)龍蟄伏,尚威如宿仇霹靂。
陳天元被罵傻了,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完全休克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