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彈劾,范仲淹上奏宋仁宗解釋說:“臣所以鼓勵百姓宴游湖上,寺院、官府大興土木,其用意正是借有余錢可花的百姓,嘉惠貧苦無依的窮民,使得靠出賣勞力生活的百姓,能依賴官府與民間所提供的工作機會生活,不致背井離鄉(xiāng),餓死荒野?!?p> 范仲淹反對奢侈之風,更反對大興土木??僧敯l(fā)生嚴重災(zāi)荒之際,他卻冒著被劾之風險,力倡興工造作,藉以刺激生產(chǎn)、增加就業(yè)。范仲淹驚世駭俗的荒政,最終促使經(jīng)濟復蘇,變被動救荒為主動興利。
圍繞范仲淹的彈劾事件一直延續(xù)至這一年的秋天。這年全國的大饑荒,只有杭州一帶的百姓沒有受到嚴重的災(zāi)害。事實證明了范仲淹的英明決斷,彈劾風波也就此平息。
皇祐二年(1050年)秋,范仲淹在杭州會見了前來拜訪的王安石。此時王安石在鄞縣為知縣,到臨川省親后返回鄞縣途中,專門繞道杭州,去拜見范仲淹。這是二人僅有的一次見面。
王安石的《臨川先生文集》有《上范資政先狀》《上杭州范資政啟》《謝范資政啟》三文,有相關(guān)記載。
杭州任職期間,范仲淹對手下的人都有所推薦,不少人得到了提拔或晉升,大家對他都很滿意。
但是,有一個叫蘇麟的官員,因擔任巡檢,常常在外,一直沒有得到提拔。當他見到自己周圍的同事,無論職位比自己高的、低的都一個個得到了升遷,而自己卻沒人理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擔心自己可能是被這位范大人遺忘了。怎么辦呢?直接去找范大人吧,是去爭官位,又不便說。不說吧,心里又很不平衡。為此,他心情非常沉重。
一天,他終于想出了一個委婉的辦法來,這就是寫首詩去向范大人請教,實際上去提醒他:千萬別忘了自己!想到這里,蘇麟拿出紙認真地寫了首詩,并將詩句呈給了范仲淹,很虛心地請他賜教。
范仲淹收到蘇麟的詩,只有兩句:“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p> 別看只有短短兩句,范仲淹一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來這個蘇麟是在發(fā)牢騷說在我身邊的官都被重用了,唯獨自己可憐兮兮地遠在異地所以沒法沾光。是呀!我怎么能把他忘了呢?”
很快,蘇麟得到了提拔。
“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的意思是,靠近水邊的樓臺因為沒有樹木的遮擋,能先看到月亮的投影;而迎著陽光的花木,光照自然好得多,所以發(fā)芽就早,最容易形成春天的景象。這兩句詩寫得很含蓄,它借自然景色來比喻因靠近某種事物而獲得優(yōu)先的機會。
這兩句詩后來就流傳開了,經(jīng)過壓縮也形成了成語“近水樓臺”,不過漸漸有了些貶義。這是語言發(fā)展過程中的變異。近水樓臺,往往用來諷刺那種利用某種方便而獲得利益的情況。在流傳中,“易為春”也常常寫作“早逢春”。
范仲淹在杭州任職的時候,政閑之余也曾泛舟湖上,遨游靈竺,錢江觀潮,留下一些優(yōu)美的詩句。
《和僧長吉湖居五題其一·湖山》:
湖山滿清氣,賞心甲吳越。
晴嵐起片云,晚水連初月。
漁父得意歸,歌詩等閑發(fā)。
《和僧長吉湖居五題其二·水月》:
千尋月腳寒,湖影凈于天。
忽如常娥宮,俯仰見嬋娟。
更約中秋夕,長津無寸煙。
《和僧長吉湖居五題其三·筠亭》:
為愛碧鮮亭,入夏叩叩至。
臺榭競生煙,獨有清涼意。
高岡鳳不來,幽人此沉醉。
《和僧長吉湖居五題其四·風笛》:
風引湖邊笛,焉知非隱淪。
一聲裂云去,明月生精神。
無為落梅調(diào),留寄隴頭人。
《和僧長吉湖居五題其五·渚蓮》:
武陵誰家子,波面雙雙渡。
空積心中絲,未成機上素。
似共織女期,秋宵苦霜露。
范仲淹一生與佛教高僧交往極多,如琴中知音日觀大師善昇,靈巖寺定慧大師宗秀,釋文光和廣宣大師,真上人,越僧長吉,常熟頂山寺僧,金山寺識上人,虎丘長老等。仲淹每到一處必廣游寺院,結(jié)交僧徒,與許多詩僧多有唱酬。
范仲淹的佛學素養(yǎng),更是登堂入室。他在宣撫河東途中,偶獲一卷佛經(jīng),當即識別出乃宋初刊刻《大藏經(jīng)》之外,他對佛典的熟悉程度和博聞強記令人驚訝。早年,范仲淹曾在鄒平醴泉寺借讀,師從高僧攻習儒學。他在《上執(zhí)政書》中云:“釋道之書,以真常為性,以清靜為宗,神而明之,存乎其人?!?p> 范仲淹的學術(shù)思想融合了佛教許多有益的因素。
宋學是漢學的變革,一反漢儒章句訓詁之學,轉(zhuǎn)向研究經(jīng)典的義理,達到通經(jīng)明理而經(jīng)世致用的目的,追求內(nèi)圣外王的最高理想。為此,它回應(yīng)魏晉以降佛道的挑戰(zhàn),融儒道佛于一爐,構(gòu)成“致廣大而盡精微”的博大精深的宋學,演變成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
在這次文化大變革中,范仲淹以其卓犖不凡的智慧才華與人格力量,披荊斬棘,拓荒開路,不僅自己取得顯著的學術(shù)成就,而且導引及影響了創(chuàng)建宋學的大批精英。
范仲淹對宋初三先生胡瑗、孫復、石介,有著直接的教導、識拔之功;對著名思想家李覯、張載有教導、識拔之功;主盟文壇的歐陽修、詩人蘇舜欽、古文學家尹洙、書法家蘇舜元等,范仲淹與之皆有過從甚密的友誼;對躋身唐宋八大家的王安石、曾鞏,他也有過鮮為人知的賞識、援引與交往;司馬光、蘇軾等對他更是極為推崇。
在北宋思想文化學術(shù)界,范仲淹開宋學學風之先,辟宋學治學之路,是德高望重的領(lǐng)袖人物,正是從這一意義上說,他是當之無愧的宋學開山。
何處潮偏盛,錢唐無與儔。
誰能問天意,獨此見濤頭。
海浦吞來盡,江城打欲浮。
勢雄驅(qū)島嶼,聲怒戰(zhàn)貔貅。
萬疊云才起,千尋練不收。
長風方破浪,一氣自橫秋。
高岸驚先裂,群源怯倒流。
騰凌大鯤化,浩蕩六鰲游。
北客觀猶懼,吳兒弄弗憂。
子胥忠義者,無覆巨川舟。
這首《和運使舍人觀潮·何處潮偏盛》詩,范仲淹借著寫錢塘江的氣勢磅礴,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情懷。大潮來得兇猛,“北客”看到這奇觀,非常害怕,認為這大潮是要摧毀一切。而南方的吳人,卻在江里無憂慮地擺弄船只。
洶涌的大潮、廣闊的江水,才能使大鯤和大鰲暢游無阻。大風大浪是推動事物向前發(fā)展的條件,是自然法則。范仲淹當初推行“慶歷新政”,就是為了社會向前發(fā)展。
他借大潮的自然現(xiàn)象,說明自己在改革大潮面前,無所畏懼。他是吳人,自比“子胥”忠義,告誡“北客”(暗指政敵),并非要推翻朝廷,而是順應(yīng)時代的發(fā)展的潮流,改革是必然的。
范仲淹胸中的波瀾,也如錢塘江氣勢磅礴,他要將憂患天下沖刷去,建立“樂與人共”的理想社會,這是他終身的抱負。
但是同時,晚年多病的范仲淹,面對寬闊的錢塘江,心憂著國家的命運,其中也暗含著感慨、無奈。“誰能問天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時蒼天能幫助北宋朝廷呢?范仲淹沒有答案。
皇祐三年(1051年),范仲淹升為戶部侍郎,調(diào)往青州任知州。正逢河朔饑荒,范仲淹又成功地運用在浙西之策,既平抑糧價,又幫助青州百姓渡過青黃不接的艱難時光。
不久,因冬寒病重,范仲淹請求至潁州(今安徽阜陽)。在范仲淹患病時,宋仁宗便經(jīng)常派人送藥慰問。
皇祐四年(1052年)正月,朝廷調(diào)范仲淹任潁州知州。前往潁州路上,行至徐州時,范仲淹因病重停留。
五月,范仲淹感覺大限將至,便向宋仁宗呈上《遺表》,念念不忘仍是社稷長遠,邦國興衰。他以將死之言規(guī)勸仁宗:“伏望陛下調(diào)和六氣,會聚百祥,上承天心,下徇人欲。明慎刑賞,而使之必當;精審號令,而期于必行。尊崇賢良,裁抑僥幸,制治于未亂,納民于大中?!?p> 范仲淹還對“事久弊,則人憚于更張”深感憂慮,對自己“功未驗,則俗稱于迂闊”深表遺憾。但對于自己身后之事,范仲淹卻只字未提,保持了一生堅守的大忠和大節(jié)。
范仲淹經(jīng)天緯地之才用之未盡,憂國憂民之志屈而未伸,他的遺憾是泣血的遺憾,正如韓琦在《范文正公奏議序》中感嘆:“不幸經(jīng)遠而責近,識大而合寡,故其言格而未行,或行而復沮者,幾十四五?!闭媸俏戳酥⑿?,至性之君子!
五月二十日,范仲淹在徐州與世長辭,享年六十四歲。范仲淹晚年拿出畢生積蓄修建范氏義莊,自己卻獨無余資,病逝后穿著舊衣下葬,連喪禮都是友人湊錢舉辦的。
十二月,范仲淹葬于河南洛陽縣尹樊里萬安山下。
范仲淹病逝后,宋仁宗嗟嘆哀悼許久,又遣使慰問其家人。下葬之后,仁宗親自題寫范仲淹墓的碑額為“褒賢之碑”,加贈兵部尚書,謚號“文正”。后經(jīng)屢次加贈為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追封楚國公。
靖康元年(1126年)二月,宋欽宗“褒贈近世名臣”,特贈范仲淹為魏國公。
五百九十年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康熙帝頒詔“以宋臣范仲淹從祀孔廟”,稱“先儒范子”??滴趿荒辏?722年),又允許其從祀于歷代帝王廟。
從寒門孤兒逆襲成千古名相,再到天地間第一流人物,范仲淹文能治世、武可安邦,是一位堪稱完人的肱骨之臣,世所罕見。
范仲俺有自己勵志而又傳奇的一生,活成了天下讀書人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