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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鎮(zhèn)的女人

第九章 重生

朱仙鎮(zhèn)的女人 井底女蛙 13268 2021-10-10 18:39:09

  麻嬸子給婆婆議論的事,是真的。

  婆婆起初不喜歡我和那些人走得近,特別是自從麥子不在后。

  他們都是誰,來干什么,真的很好奇……

  農村最空曠的地兒要屬打麥場了,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持續(xù)月兒把日子,麥收工作總算是接近尾聲了,接下來,要在麥場召開大會。村長通知,晚飯后,要到麥場開會,不論男女老幼都要參加。

  這次婆婆沒有阻攔我……

  我匆匆地拔了幾口飯,洗涮完畢,拈了兩個小板凳,帶上嫂子,那個病怏怏的但仍有幾分嫵媚的女人,和婆婆一起向村東的麥場走去。

  村子的人還真不少,仨一群倆一伙的,像是趕集!

  來到場子,早來的人已經稀稀拉拉的坐下了。

  場子的最北邊,是一排楊樹,遠遠看去,樹枝上用了根繩子掛了紅紙黑字的條幅,“DY大會”醒目的很。一排整齊的桌子依次擺開,桌子后面是五個木凳子。在條幅的兩旁,桌子的兩側,依次從北向南樹立著三面紅色旗子,迎風飄揚。

  夏日的太陽久久不愿西去,湛藍的天空,夕陽的光輝映照著紅紅的條幅,格外醒目。農民此刻的心情,噗噗通通的,既忐忑又興奮。

  我和嫂子、婆婆在會場的西北角坐下,側身向東看去,滿囤叔,他也來了。

  只見他低著頭,黑黝黝的臉龐上,額頭和眼周的皺紋像是刀刻般,很深很齊。粗糙的手緊緊攥住旱煙袋鍋,隨著面頰的一鼓一癟,“叭……叭……”縷縷的青煙從煙袋鍋內冒出,熏的雙眼只好瞇縫著,緊縮的雙眉間揪結成一個大疙瘩了。旁邊是他兒子嘎咕,還有肉墩兒、立秋、春月,都是和我差不多一樣大的伙伴兒。

  滿囤叔,還有個女兒,也是嘎咕的姐,幾年前抵債送給丁善人家做丫環(huán)了,據婆婆說,去年跳井死了,滿囤嬸兒從此一病不起。

  突然,會場上的人群有些躁動,雖然場地里,稀稀拉拉的人不多,但大家還是仰起頭,伸長脖子向臺上張望,有的干脆站起來了……

  臺上站著是丁財旺,外號丁善人,仗著有一個有些勢力的哥哥,在村里橫行,欺男霸女。村里的多數人都受過他的欺負,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

  據婆婆說,我家也難逃劫難。婆家?guī)纵吶藙谧?,留下不少地吶。早年靠村南邊有一條小河,河邊的那幾壟地,是死去的公公辛苦掙下的,特別肥沃,收成很好,丁善人對它垂涎三尺。

  那年的冬季,很冷,大雪下了幾天,堵了門,封了路,婆婆帶兩個孩子在家中,大的七歲,小的就三歲。地里的活計不能做,她就在家中做些雜活,編笸籮、做些衣服,做些虎頭鞋……

  突然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家,一群人夾裹著風雪迎面撲進來,冷颼颼的,比風雪更冷的是,他們惡很恨的眼睛!

  “丁家的,你聽著,你家河邊的那幾壟地會吃人啊,看看,把東家的看門狗給弄死了!說,咋辦吧!?”

  “我夫祖輩留下的地,咋會把你主子的狗給弄死呢?,地又沒嘴又沒牙的,咋可能是我們整死的,你這不是大白天說瞎話嗎?”我婆婆驚恐地瞪著那雙丹鳳眼,平日的嫵媚神情被這突來的恐懼淹沒了,手兒不停地顫抖著。

  那個管家揮揮手,“抬上來!。”

  兩個人拖著那條狗,從外面拽到了屋里,紅紅的血跡把屋門外地上的雪染了一片紅,那鮮紅的血跡從狗的門口一直延續(xù)到屋內。

  狗還在微微喘著氣,狗眼直直地瞪著,黃褐色的皮毛隨著喘氣顫動著。

  脖子處有深深的傷口,是刀劃的。

  谷子怯懦的看著死狗,麥子哇哇地哭喊著,手緊緊抓著婆婆的褲角。

  “老爺說了,這狗金貴著呢,狗是死在你家莊稼地里的,你家那塊兒地必須給我家狗做墳地,我們要把它安葬在那兒里。從今兒起,那地就是這狗的墳地了?!?p>  從此,那幾壟肥沃的地兒,被丁善人搶去了……

  臺上人員的都已陸續(xù)坐下。突然看到前排中間的麻嬸子,起身向個女隊員打招呼,手中揮舞著她常拿的紅手絹兒,那女的沖她點點頭,擺擺手,示意她坐下,她這是“抱著木炭親嘴,燙一下”,自討沒趣,又灰溜溜地坐下了。

  “鄉(xiāng)親們坐好了,咱們的會馬上開始了”那個女的,亮出她清脆的嗓音,喊道。

  會場霎時一片寂靜,風吹過,帶來一陣緊張的氣息,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下面請水坡鄉(xiāng)趙拴緊同志給我們做動員!”又是那個清脆的女嗓音。

  什么?。课覜]聽錯嗎?是拴緊,詫異中我向臺上,那個穿著藍色中上裝的男人望去……

  頭一陣眩暈,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真的是拴緊哥呀,他還活的好好的。就是看起來臉比以前黑多了,也瘦多了,厚厚的嘴唇下面有些密密的胡茬兒,看起來有些疲憊。只有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一種深沉和剛毅,一身褪色的戎裝,更顯出他身軀的挺拔!

  我的心,猶如一只不安份的小兔子,噗噗嗵嗵的亂跳起來,他說的什么,我一句也沒聽到。

  一陣稀啦啦的鼓掌聲,把我的思緒拽回到會場。

  “下面請梁明同志給大家做下一步具體工作安排。梁老師可是我們的老GM了,河大畢業(yè)的高才生,在開封女中教書,肚子里有墨水,大家可要認真聽呀!”清脆的女聲又喊起來了。

  “鄉(xiāng)親們好,我叫梁明,今后大家可以叫我梁老師。我曾在開封工作過,和這里很有感情。再次來到開封,就是要和大家一起,把BXJJ消滅,窮人可以挺起腰桿生活?!?p>  “嘩嘩……嘩嘩嘩”鼓掌聲在空曠的麥場上很響,傳的也很遠!

  “下面,我把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一下。首先我們要成立NH,然后深入各家各戶摸清情況,嚴格執(zhí)行政策,改變過去那種勞動的沒糧吃,不干活的,倒有糧吃的現狀!”梁老師接著說。

  梁老師的話像炸鍋一樣,會場沸騰了。

  沒錯,梁明就是在開封城里,租住我家的房客嘛。沒錯,就是他,他的眼鏡還是那副黑色鏡架,眼鏡后面還是那雙堅毅、深邃的眼神!他的娟子還好嗎?

  “這中嗎?咱行嗎?”一個漢子壯膽吼著,他上身幾乎是裸露著,補丁摞補丁的汗衫兒,顯得破爛不堪,黑黢黢地隨便搭在漢子枯瘦的肩上。頭發(fā)很凌亂,糾結成一縷縷地,在夕陽的映照下,更像一捧長瘋了的蒿草。

  “是啊,改明兒,你們撤回城里了,他們又來了,又該遭殃了?!?p>  “可不,那年,滿囤家的閨女被丁善人糟蹋,滿囤到鄉(xiāng)里說理,又被丁善人的哥哥,抓到大牢里,一陣子打呀,是吧?滿囤,有這事吧?”

  滿囤叔,低頭不語,叭叭地猛抽旱煙子,淚滴涌出眼眶兒,滑落在那張痛苦的臉上……

  “大叔,你就說說,丁善人是如何欺負你的。新社會了,他們氣數已盡,很快我們就會迎來全國的JF,您老不用怕,我們會給你作主的。”那個女的,激揚地說出這段分量很重的話。

  婆婆低聲氣鼓鼓地嘟囔道:“他家還欠我們幾壟地吶?!?p>  “我說!”,突然,滿囤叔“呼”的一下子站起來,沖到丁善人面前,怒目圓睜,脖子上的青筋蹦的老高!

  “丁善人吶,我家祖輩給你們家種地、到頭來,我就只留下一間草房子。餓死的、被打死的從祖輩算起,就有十幾口子了。我憋屈呀?!?p>  “我可憐的閨女呀……,嗚嗚嗚……,那年底,你把我叫到你家,拿出賬本給我一筆一筆的算吶,我辛勞一年,到頭來,我還欠你五升麥子呀,我和你理論,剛張嘴,你的幾個打手上來就是一陣打呀。原來你想霸占俺閨女,她才十六歲。你嚇我,如果不把閨女送你家做丫環(huán),就把我兒子抓走?!?p>  “可憐我那閨女,去你家不到一年,跳井自殺了……,我可憐的閨女呀!……嗚嗚嗚……嗚嗚嗚”滿囤叔的拳頭舉得老高了!

  前排坐的、蹲的鄉(xiāng)親們,滿囤叔的拳頭仿佛號角般,召喚他們一下子蜂擁而至,呼喊聲一浪壓過一浪。再看那善人,腿像篩糠抖著,臉上的汗珠子咕嚕嚕向下淌。

  接著從丁善人家搜出一筐DQ,在熊熊的大火中化為灰燼。熱情被這一束大火點燃了!

  隨后的日子,我隨拴緊哥和那個有著清脆嗓音的女的,她叫過秋,她還參加過JF開封的戰(zhàn)役呢。一起測量地,走訪群眾,積極投身其中。

  李牧莊兒隨著夏季的漸去,秋季的到來,人心反而愈發(fā)地沸騰了,熱烈了,彌漫在村莊上空的,不僅僅炊煙縷縷,一股股的興奮,無法阻擋!我按捺不住地興奮和幸福感也隨著這運動的氣勢,在我的胸懷蔓延開來……

  滿囤叔現在是NH的會長啦。

  這天晚上,我哼著剛學會的歌曲“JFQ的天是明亮的天,JFQ的人民好喜歡,MZZF愛人民呀,***的恩情說不完吶,呀呼嘿嘿一個兒呀嘿,呀呼嘿……呼嘿,呀呼嘿……”從夜校認字班下課,蹦著、跳著踏進院門,隨著門栓上的鐵環(huán)咣當……咣當的一陣響,大門被我關上了。沿著碎石小徑,我急步向北屋走去,該向婆婆請安了……

  自從麥子被擼走,娘總是唉聲嘆氣,還總抹眼淚,飯吃得也越來越少了,身子骨越發(fā)地瘦弱了……

  突然,從西屋“嗖”的一聲躥出一條黑影,沒等我喊,他的手已經緊緊地捂住了我的口鼻,把我連拉帶拽地拖進了西屋南墻那個雜物間,空氣中的土氣味令人嗓子很不舒服。

  “不要喊,乖乖地聽我的話,否則你的日子不好過?!弊熘械木茪庋梦冶牪婚_眼睛。我聽出來了,是谷子,麥子的哥哥,一個游手好閑、吃喝嫖賭俱全的丁家的逆子!

  “你想干什么?”我恐懼地說。

  “這你還不知道嗎?這麥子走失也有個大半年了吧?

  我揮起右手朝向他那張臉,“啪!”的一個巴掌摑過去。

  “娘就在北屋,你當大伯哥的,怎么這么無賴呀!麥子走了快一年了,我和娘的日子這么難,你們也從不幫襯一下,你竟然還這么無恥!”

  “你聽哥說呀,這麥子也不在了,身子骨瘦弱,哥會幫襯你的啊”他舔著他的嘴,靠近我耳邊說,一股濁氣讓我惡心,想吐。

  “你休想打我的主意,我有拴緊哥和梁明哥幫我,還有過秋姐姐。再者,滿囤叔和嘎咕哥也會幫襯我們,我和娘生活一定會好起來?!蔽彝撕髱撞?,堅定地說。

  “你就積點德,對娘盡點孝道,否則,我告訴拴緊哥,讓ZF出面,收拾你!”我猛地轉身,我的那兩條長長、黑黑的辮子隨著一甩,一下子抽打在他那張讓人惡心的臉上,只聽他“哎呦,疼死俺了……”

  我,奪門而去……

  這一夜,我失眠了……

  丁善人有個兒子,名字叫丁金貴。白凈的皮膚,溫和的性格,還帶著個眼鏡,模樣挺清瘦,對鄉(xiāng)親還和善。他比我大三歲,在開封縣里讀書,平時很少回家,在村里很難見到他。麥子被抓走的那天晚上,他給我和娘還送過來些雞蛋和紅糖。

  冬季的農村,麥苗兒都已經長了半尺高了,遠遠地看去,綠油油的泛著光,風吹過來,她們擺動著柔軟、纖細的身體舞動著,散出的青香味兒,一下子就沁入你的心扉,讓人不由得猛吸一口,對得地的人們,這味道很親切!

  冬夜的天兒,黑的早,剛才還是夕陽紅紅的臉兒,轉眼就變成了黑包公臉兒了,整個村莊被包裹在黑幕中。遠處看,村落的籠廓,被稀疏的樹影搖曳、舞動得,似影似現。遠處的山脈和天連接著,灰蒙蒙的,似霧似煙,沒有清晰的線條,只有家家戶戶煤油燈,在黑夜里,吃力地發(fā)出點點微弱的光……

  丁善人家里,灶臺里的火燒得紅彤彤的,鍋臺上的籠屜里、鍋盆里,咕嘟嘟的冒著熱氣,風箱被拽得撲哧……撲哧的,發(fā)出一陣陣悶悶的響聲,讓人喘不過氣。一個老媽子在忙碌著晚飯。

  伙房外,井臺邊,兩個黑影兒在私語著。

  “爹,我不想讀書了,同學們都被分到各個村里干活了,我在學校呆不下去了?!苯鹳F兒說。

  “你回來能干什么?咋地,你還想親自來收拾你爹呀!”

  “人家才不會要我呢”金貴兒悶悶地說,順手向上推了下眼鏡框,那鏡框是鑲著金邊兒的,月光里泛著光兒。

  “早年,咱們家對村里人的一些做法,我很是反感,咱不能靠欺負人、BX人過日子。爹呀,你不是讓我早早進學堂讀書嗎?古人的三字經、道德經,不就是教育人,以理服人,以仁義、寬厚待人嗎?天之道,損有余而不足呀。”

  金貴兒真的做到了。在回村的日子里,他表現了非常積極的熱情,他不僅把村里的財務管理的井井有條,還擔起了識字班的教員。一段時間下來,我都學會寫“大”“小”“風”“雨”等,有十幾個字呢!

  我沒有大名,三妞就是我的名。村里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要有大名。一天,婆婆來找金貴兒,說去廟里求了個簽,簽上說,我命里缺木,讓金貴兒幫忙給我起個名,金貴兒轉了轉眼珠,思量一番,說:“那就叫樹生吧,從樹里長出的妞,不會再缺木了吧。”就這樣,十六歲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大名“孫樹生”。

  新社會不僅給我了一個名字,也給了我一個尊嚴!

  接下來的動作總要動一部分人的利益的,血雨腥風的較量也是必然的。

  這天兒,北風呼嘯而來,幾日前的一場雪沒有被白天很吝嗇的暖日化散開來,經這刺骨的風兒吹過,大地被凍結著了,房檐處垂下的冰溜子化著化著,又被結實地凍住了,垂下的溜子,更細更尖了。地面的雪已經是滑溜溜的冰了,布鞋子踩著它,也是一走,一趔趄,直想滑倒。個別的地方,雪比較蓬松,踩過去,發(fā)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大地,變成了一個純色的、結晶的顏色。樹干、麥田、麥場、房子、小路、井沿、田埂都被自然涂上了潔白的色,遠遠望去,只有一縷縷的黑煙從白白的地方,裊裊升起,時而傳來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把這個冬日的農村點綴得有了些生機!

  村里娘娘廟里,工作人員的駐地,過秋在忙活著整理賬目、登記造冊。算盤珠子在她靈巧的手指撥拉下,發(fā)出“啪啪……啪啪”的清脆響聲。不大的桌子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紙張。那邊兒,拴緊哥和梁老師在交談、爭論著。他倆的面前堆放著幾本書和蓋著紅印章的許多文件,兩個白色的瓷缸,冒著熱氣,瓷缸表面紅漆寫的字,年久已脫落了。瓷缸表面的白色,也是被歲月侵蝕,斑駁片片,露出片片褐色銹跡。

  拴緊哥說“小梁,大家的熱情還是很高的。中間搖擺的還不少,觀望、退縮的有。比如那個韓桂花,外號麻嬸子的女人,就是這種人?!?p>  “是啊,隊長不是也說了嘛,少部分人蠢蠢欲動,聽說丁善人的哥哥還和咱縣WZB的交上火了,氣焰囂張的很呢!”梁明抬起頭,用食指和中指推推鼻梁上黑邊鏡架,又拽拽背上的軍大衣,縮了縮脖子。鼻尖被熱水熏得有些紅紅的。

  “對了,護村隊還要堅持巡邏、站崗、放哨,尤其夜間更不能放松呀?!彼┚o叮囑說。

  “是,滿囤叔的積極性很高,自從擔任組長之后,警惕性也有,滿囤嬸的身體不好,他也顧不上照顧?!?p>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沒等開門,門已經被猛地推開,金貴兒急忙地進來……

  “趙隊長,快,我爹給我伯捎信兒了,他們要來偷襲我們,你們快跑呀,他們有幾十號人呢,還帶著武器……”金貴兒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大冷的天,額頭上竟浸出些汗滴來。

  “什么?這么快嗎?這離縣城可有幾十里路呢!”梁明著急地說。

  “我爹是派人騎馬去送信兒的,也有一頓飯功夫了吧。”金貴兒著急地說。

  “快,集合大家,一定要保護好文件、賬本、糧食!”拴緊哥大聲命令著。

  “對了,把丁善人領到這來,我倒要看看,他那個哥哥接下來做什么!”他接著說:“梁明你留下,我去帶人擋著他們!”拴緊哥邁著大步沖出屋子。

  梁老師走到金貴兒面前,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和藹地說:“金貴兒,你做得對,這樣,你負責和過秋、三妞一起完成轉移賬本和文件的工作?!?p>  眨眼功夫,過秋姐已經找來了幾個麻袋,我們一起,把柜子里存放的賬本一本一本地摞好,裝入印著蘭花花的布袋子里,把文件擺放整齊,也放入袋里。散落在桌上那些個文件、書籍、賬目明細,還沒來得及收拾,砰砰……砰……的急促槍聲,從村東邊傳過來。

  接著,哐當一聲,門被撞開了,幾個鄉(xiāng)親押著“丁善人”,滿囤叔緊跟其后,我看到了滿囤叔的胸前,黑褐色、濕漉漉的,浸濕了黑棉襖。他的臉色是蒼白的,幾乎沒了血色,他是被兩個鄉(xiāng)親攙進來的。

  我立刻抓起床上的草甸子,鋪到地上,把滿囤叔放在上邊,喊著:“滿囤叔,你說話呀,你怎么了?”

  “滿囤叔帶我們剛來到丁善人家,隨后他哥哥也趕到了,我們和他們交起火來,滿囤叔不幸中彈了,八成是打到了要害處,其余被我們打跑了。”一個鄉(xiāng)親說。

  過秋哽咽了:“我們請個郎中好吧?滿囤叔……,滿囤叔……你不能死呀”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不用了,梁老師……在嗎?”滿囤叔吃力地說。

  “我在呢,你說,滿囤叔?!绷好鞯难劬镩W著淚光。

  “梁老師,……,我恐怕是要去見閻王的啦,咱這好光景沒幾天,可不能走下坡路呀,……咳咳……咳咳咳?!彼粤Φ剡o梁明的手,氣喘噓噓地說:“三妞……,三妞……,這丫頭命苦呀,麥子走了幾年了,沒一點兒音訊。她那個大伯哥又對她總使壞,婆婆的身體又不好,你和趙隊長多費心呀……”

  “滿囤叔,你不要離開我們,你一定會好的……,嗚嗚嗚……”我跪在地上,趴在滿囤叔身上抽泣著。

  “閨女,你以前的路都是黑的,相信叔,向前走,向著光明走。不要停下來,一直走!”滿囤叔走了,臨死,還牽掛我苦命的三妞。

  在上級部門及時協助下,趙隊長他們端了他們的老窩,為滿囤叔、鄉(xiāng)親們出了口氣!

  冬去春來,雪凍成冰,冰融化變成水,枯木遇水,開了新芽,嫩草拱出了地面,小鳥枝頭撒歡,野花兒在路邊搖晃,春天來了!

  舊社會讓人變鬼,新社會使鬼變人,懶人變勤了,勤人更勤了,有了地,幸福和感激激發(fā)了巨大的勞動熱情,使得這片古老的土地煥發(fā)了生機,轉眼,又一個收獲的秋季來臨了……

  秋收的一天下午,村口鞭炮震響、鑼鼓喧天,我喊上立秋、春月飛似地跑過去。只見村口大樹下,拴緊哥和梁老師、過秋姐都在。有隊人馬過來了,都是十里八鄉(xiāng)的有名的高蹺、鑼鼓隊員組成,他們中后生個個是精神愉悅,氣宇軒昂,小姑娘、小媳婦兒人人都是衣著鮮亮、披紅戴綠,臉龐兒似朵朵盛開的花兒,明媚和燦爛。不多一會兒,就聚集了村里的男女老少。

  只見拴緊哥,大手一揮,頓時鑼鼓聲、呼喊聲戛然而止。他揮揮手中印著大紅字的報紙,熱淚盈眶、激動地說:“鄉(xiāng)親們,今天咱們新中國成立了!壓在我們勞苦大眾身上的SZ大山,被徹底推翻了,鄉(xiāng)親們,我們揚眉吐氣的日子來到了!”

  “萬歲!”歡呼聲、吶喊聲震天撼地!

  婆婆的身體越來越糟糕了,飯量漸小了,本來就弱小的軀體,就剩一把骨頭了。拴緊哥給請了個郎中,是一個姓趙的祖?zhèn)髦嗅t(yī)世家,看了幾次,吃了十幾付中藥,都沒能治好。這天兒的黃昏喝湯時分,郎中又來了,切切脈、望望舌頭、又看看面容,翻開眼瞼又瞅了半天,臨走就撂下一句話:“積勞成疾、肝火郁積,準備后事吧”。

  幾天后,婆婆閉上了眼睛,帶著對家鄉(xiāng)土地的眷戀,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她走了。對小兒子麥子的牽掛,對大兒子谷子的怨恨,都鐫刻在她那嬌好、濃密的發(fā)髻里,隨著棺木被埋進了深深的土地里,沉寂在這片土地中。一個女人的風流、嫵媚、掙扎、不屈的歷史,終結在了一個即將開啟的新時代序幕前,不能不說是個悲劇,隨之而來的我的困苦生活也開始了……

  婆婆走了,帶給我溫暖的老人隨風而去了……

  我哭泣,我無助……我掙扎。

  我心里的冬季來臨了……

  之后,農村又逐漸推行農村集體化。

  掙工分在農村生活中是頭等大事,不論是分糧食還是分蔬菜和麥秸稈、玉米稈、紅薯葉等等都是依工分兒多少而定的。男壯勞力自然是容易些,女人就難些了。

  婆婆走后,家里的一切事情自然被谷子掌控著,他和他媳婦、兒子三口人自然是親的一家人,我就像一個使喚丫環(huán),劈柴、做飯、針線、洗涮,還有永遠也干不完的鋤地、拔草、澆灌等活。

  有好吃懶做的谷子和他的小孩子,再加上病懨懨的婆婆,心力交瘁的我快撐不下去了。

  記得這天兒是一個深秋,我借拉糧食的車,順路把我送到娘家。每次回娘家,連一個線頭、一根針也沒能給母親帶回。每到這個季節(jié),按照當地的風俗,姑娘都會到娘家住上幾天,吃上幾頓飽飯,再和娘體己一番,而后再捎些布、糧食回來。

  娘的屋子里這個熱鬧呀,聚集著村里的年輕的女人們。嬸子、姑姑們嘰嘰喳喳地聚攏、說著、鬧著,干著。棉襪、鞋墊、棉鞋,一捆捆、一摞摞的捆綁好堆在床上和墻角,桌上和地上散落著一個個漂亮的香袋兒,她們叫“慰問布袋”。這是慰問ZYJ戰(zhàn)士的。

  “三妞來了,苦命的娃呀!”她們都各自散去了

  剛坐下,娘拉著我的手,淚滴溢出她的眼眶,落在我的手上,我自然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

  “三妞回來了……”爹快步地邁進門檻。

  爹的神情是疲憊的,臉龐上的緊縮的雙眉和那不太挺拔的軀體告訴我,爹很操勞。

  他現在是村長,幾百口人的吃喝拉撒睡都要他操心!

  看到爹那么忙碌,到嘴邊的委屈,也不知怎么開口了。

  “爹、娘,我不想在他們家等下去了,干不完的活,可還是吃不飽肚子,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呀!”我瞅著個機會,揪著垂在胸前的辮子說。

  自從婆婆生病后,婆婆就不讓我再盤頭了,梳了兩根辮子。

  可是,慈祥的她已死去了……

  爹拿出他的煙袋鍋子,裝上一鍋煙絲,慢騰騰地抽著,我和娘都看著他。

  片刻沉悶后,爹說話了……

  “閨女,這老話兒說的是,女子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爹知道你苦,可是這古訓,爹怎能讓你違背呢,有一天麥子回來,我如何腆著老臉見他呀!”

  娘一把把我攬入懷中,哭泣著:“我苦命的三妞,早知道會這樣,娘也不會給你訂上這門親呀,是娘害了你,苦命的丫頭?!?p>  爹把煙袋鍋子朝著鞋底“嘭嘭……嘭嘭……”地敲了幾下,起身,拽拽外套說:“哭什么哭?這就是命,女人家就要從一而終,否則祖宗的顏面還要不要了!你吃不飽就回娘家拿些過去,咱家的糧食隨你拿,那個混蛋大伯哥敢再欺負你,捎個信,我饒不了他。但離開丁家不行!”摔一下衣袖,邁出家門。

  娘送我到村口,把我的頭巾整了整說:“你爹大小是個干部,一輩子都要臉面的人,你不要怪他。”

  爹的話猶如這即將到來的冬季般,冷到心里,竄入骨髓中,回旋在腦子里,就是冷!

  我不由得縮了縮腦袋,拉了拉頭上的頭巾,沮喪了……

  梁明老師去了前方,拴緊哥還是留在村里,組織農村的生產。

  一天,我在地里勞作了一天,午飯在地邊兒吃了個紅薯菜窩窩充饑。夕陽西斜,我拖著疲憊的身軀,邁著像灌了鉛的雙腿,剛剛跨進家門,屋內,谷子在搖椅上臥著,嘴里哼著小曲,搖椅晃蕩起來,滿屋的酒氣嗆得我睜不開眼,肚子翻江倒海般,想吐……

  昏暗的煤油燈,忽閃著微弱的光,躺椅中的谷子,斜睨著醉醺醺看著站在門口的我。忽地一聲,他從躺椅上跳起,沖到我的面前,一把我按在地上,隨后他的身子重重地壓向我疲憊的軀體,雙眼瞪著我,如餓狼尋見獵物,眼睛里的血絲依稀可見,我掙扎著,扭動著身軀,呼喊著,他充滿酒氣的嘴呼出濁氣。他抽出右手,從我的衣領猛地一拽,“嘭“的一聲,“住手,你這個混蛋!”閃進一個人,是拴緊哥。

  我卷曲身體,抽泣著。拴緊哥脖子上的青筋蹦的老高,臉氣得通紅,他對谷子一陣拳打腳踢,谷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說:“我錯了,我不是人,饒了我吧,趙隊長,呃……不不,趙社長”說著,還不停地用雙手”啪啪啪啪“地煽著自己耳光。

  我記得是拴緊哥把我抱起,出了門。

  當我醒時,我已在娘娘廟里,躺在過秋姐的床上,周圍圍了好多人。過秋姐、栓緊哥、嘎咕,還有肉墩兒、立秋、春月,麻嬸子也來了,金貴兒也來了。

  “醒了,看三妞醒了”麻嬸子喊著。

  “三妞,十年了,麥子也沒有一點音訊,你也等這么久了,這日子也確實過不下去了,你考慮是不是離開丁家呢?”拴緊哥堅定地說。

  “不,他會回來的,嗚嗚嗚?!蔽业臏I滴涌出眼眶,滴在面頰上。

  “三妞,你聽姐說呀,如果他還活著,他也早尋你來了,他不是還有個老娘在嗎?我估摸著,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十年守寡,現在婆婆也不在了,不要再堅持了,離開丁家吧!”過秋姐說。

  “我爹、娘,他們不答應,他們說這礙風俗的事”我哭泣著。

  “他們是老思想,現在新社會了,不能用舊思想捆住女人手腳,我支持你!”立秋、春月也這么說。

  早春的夜依然涼氣襲人,冷冷的風吹打著我的臉頰,有著黑紅相間的條條圖案的粗布棉衣緊緊地裹挾著我瘦長的身軀,一條大紅色的毛線圍巾從我的頭部包裹下來,纏繞在我的脖頸上,紅線圍巾的穗兒,垂在我的胸前,風吹來,這穗穗兒瘋狂地飄舞著。這條圍巾是麥子在時,那天帶我去夾河集市上買的,他說這顏色特別好看,紅紅的,像我的臉龐。

  已經近十年的光景了,睹物思人,思緒紛亂,黯然淚下。

  這是村頭的麥場,幾個谷垛冷冷地處在場子的角落,顯得場子出奇地冷清、空曠。

  河溝里偶爾傳來幾聲沉悶的蛙鳴聲,還有我和拴緊哥“沙,沙”的腳步聲,沖散去些這寂靜夜,帶來的壓抑氣息。

  “三妞,我們在開封分手后,隨JFJ到中原野戰(zhàn)軍,參加了晉南、豫北戰(zhàn)役,隨后又挺進大別山,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F奉組織命令,留在了中原做地方工作,沒想到我們在家鄉(xiāng)見面了?!彼┚o哥穿著軍大衣,雖然很破舊,打了不少補丁,但穿在他身上,依然很英俊。

  “拴緊哥,俺真為你高興吶!”我說。

  “我還一直想問你呢,嫂子她好……好看嗎?”我追問著。

  “我和她認識也是在部隊,她是衛(wèi)生員,現在已轉業(yè)到地方,在開封衛(wèi)生局醫(yī)政科。是個山東人,性格很爽快,為人也樸實。我們有個兒子,在讀書呢!這次你去開封,有困難你可以找找你嫂子,回頭給你寫封信,帶著呵?!彼麥厝岬卣f。

  想著又要離開栓緊哥,不有的淚落:“拴緊哥,我的命為何這么苦呀!”

  拴緊哥望著我,雙手緊緊抓緊我的雙肩,語氣堅定地對我說“聽我說,命運有時是無法抗拒的,我們畢竟活著?!?p>  “你這次走出去,相信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天地,你能干,不服輸,你的生活道路一定越來越寬的,相信我!”他堅毅的說。

  淚水,已流滿了我面頰,風吹過,冷颼颼的。

  他用力握了我的手,手好溫暖,我揚起臉。

  他笑著,我也笑了……!

  這夜,我失眠了,陪伴我的還有金貴兒和麻嬸子。

  金貴兒很喜歡我,想娶我,麻嬸子也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金貴兒是個好人啦,斷文識字有學問啦,對你有情有義啦等等,迷迷糊糊地,我睡著了。

  醒來,天都發(fā)白了。

  金貴兒趴在我的炕沿,他睡著了。我給他拽拽外套,起身抬腿繞過門口打盹的麻嬸子,掂起那包行李,悄悄地溜出家門,邁著大步,甩動雙臂,疾步向村口走去!

  “娘,爹,不要責怪女兒的出走,女兒是個人,不是封建社會的祭品,原諒女兒的不辭而行!”

  “李牧莊,永別了!”我如花般的歲月,沉淀在了這片土地上,它印記著我?guī)锥嗤纯?,幾多屈辱,不堪回首?p>  早春的氣息一定會帶給我,三妞,孫樹生,一個苦難、不屈的朱仙鎮(zhèn)女人。

  一個即將開啟的全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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