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燕飛東西去
遠處的山道上的一道單薄身影,已經(jīng)走到了影影綽綽的遠方,讓人看不真切。整座縵亭峰上,也只有他還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
其余的即使是江聞和六甲神將,始終無法邁出這咫尺天涯般的一步,更因為纏斗被束縛在了原地。
區(qū)區(qū)三五十丈的距離,似乎已經(jīng)隔開了兩個世界。
“真人,我來拖住他們,快上去看看前面的是不是你徒弟!”
江聞毫不猶豫地開口說道,即便面對六人圍攻也毫無懼色——不過精神上的藐視敵人,改變不了自身內(nèi)力嘩嘩消耗的現(xiàn)狀。
這座山的古怪重重,元化子始終沒跟江聞透底,他也干脆就把這個沒把握的任務(wù),直接扔還給老道士了。
面前的山路恍惚得像是被薄紗籠罩,老道士披發(fā)前行,手掐指訣念念有詞,誦的是夜行摒除虎豹、驅(qū)鬼避邪的咒語,朝著遠處的人影急忙趕去。
六甲神將早先已經(jīng)得令封山,這時候也想追著老道士阻攔他往前方的宴仙壇走去,但江聞反手一掌攔了六人,反而不讓幾人脫戰(zhàn)。
就在江聞想方設(shè)法纏斗敵人的時候,元化子那邊也遇上了麻煩。
一個身材矮小、面色紺青的童子站在他面前,猙獰無比地看著老道士。拼盡全力趕路讓他氣喘吁吁,可手上青筋凸起,顯然已經(jīng)蓄勁十分了。
“真人,前面的仙宴與你無關(guān),可千萬別再上前了。”
紅陽圣童的聲音不復(fù)縹緲,顯得陰森沙啞,一副與外表全然不同的老邁。
元化子憂心忡忡地看著遠方,“老道從不想?yún)⒓邮裁聪裳纾@世上也沒有仙宴——我只想把徒兒救回來?!?p> 紅陽圣童咧嘴一笑,面露輕蔑之色。
“當初漢武帝于武夷山中得石經(jīng),又于承華殿中詔醮西王母。流傳的青鳥法就在你派手中,如果你對仙宴沒興趣,又何必死死看守當年偷走的東西呢?”
元化子警惕地說道:“青鳥法貽害無窮,從宣帝至哀帝,但凡用過這門秘術(shù)的人全都死于非命,早就失傳不見了。”
紅陽圣童哈哈一笑,聲音融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匯合成朦朧的風(fēng)聲。
“你休想騙我,青鳥法最后沒有斷絕在哀帝手里!上清派那份扶乩幽冥得來的典籍中就有仍記載!但是我手里的《峋嶁升仙書》記載得更清楚,其實上清派那次溝通哀帝陰神的扶乩并沒有成功,他們的記載來自另一個亡人!”
元化子拂袖而立,冷冷地說道:“《峋嶁升仙書》流毒最廣,羅淳一恐怕在陶弘景仙師的墓里,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時就已經(jīng)發(fā)了瘋,才會寫出這些荒誕不經(jīng)的東西!”
紅陽圣童不置可否,直直看著元化子。
“真人既然抨擊偽詐,那不如光明正大地把事實說出來,看看是誰瘋了?您敢不敢告訴大家,青鳥法最終是從死人嘴里說出來的!而且是由那名詔行降術(shù)的篡臣,靠著你們偷出的那顆,被藏在府庫中兩百余年的干癟頭顱告訴你們的!”
江聞遠遠地豎起耳朵聽著,聯(lián)想起了晉惠帝時禁地武庫發(fā)生火災(zāi)的事情。
《晉書·張華傳》載:晉惠帝元康五年十月武庫失火,累代之寶及漢高斬蛇劍、王莽頭、孔子履盡焚焉。時(張)華見劍穿屋而飛,莫知所向。
火災(zāi)發(fā)生時,中書監(jiān)張華懷疑有人作亂,便命人封鎖了武庫,沒有搶先救火?;馂?zāi)之后,張華讓人盤點藏物,發(fā)現(xiàn)漢代留下的寶物幾乎都被焚毀了,其中就包括漢高斬蛇劍、王莽頭、孔子屐等。
所謂火中飛劍穿屋太過離奇,恐怕是火災(zāi)之后的屋子里,墻壁上有一道切開的口子,被附會成為飛劍砍鑿的。仔細想來,分明就是被史官隱晦記下的一筆,穿屋盜竊留下的線索!
聽紅陽圣童的意思,他口中指的頭顱,莫非就是王莽的頭?
更進一步,莫非是元化子的師門策劃了這起火災(zāi),從中偷走了幾件重寶?可那顆到西晉初就死了二百七十二年的頭顱,真的能開口說話嗎?
元化子緩緩說道:“無稽之談?!?p> 紅陽圣童身材矮小,氣勢卻和元化子不相上下,繼續(xù)說道:“無稽嗎?我看那場大火太過蹊蹺,中書監(jiān)張華的處置也頗為可疑——寫下神仙瑣聞《博物志》的他,不可能沒聽過西王母青鳥的傳說……”
江聞腦海里猛然又閃現(xiàn)出四個字,監(jiān)守自盜!
莫非當初遭遇宮中府庫大火的按兵不動,是為了給偷走東西留下時間?
如此想來,也只有位高權(quán)重、大權(quán)獨攬的張華,能讓火災(zāi)出現(xiàn)得毫無征兆,又讓內(nèi)官面對著盜竊痕跡指鹿為馬匆匆結(jié)案,只剩下史官諱莫如深的“飛劍”傳說了。
…………
就在江聞因為震驚而分神的時候,與落英神劍掌纏斗許久,只能維持不勝不敗的六甲神將身體顫抖得更厲害,汗水漸漸暈開了身上的朱砂符箓,身上熱得像是水要燒開,白氣從皮膚不斷上騰起。
宴仙壇前,江聞與六甲神將酣斗不休,雙方拳掌翻飛、殺機屢現(xiàn),站在遠處的元化子更是看得清清楚楚,江聞已經(jīng)是以一人之力擋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臉上依然帶著淡然的神情。
面前的六個怪人,身處寒夜中不冷不熱、被打中不淤不損,口涎亂流的表面下是極強的內(nèi)家功夫修為,才能有這樣寒暑不侵的模樣。
忽然間,兩名六甲神將連手上前,以仙掌托云的招式封住江聞面門,另有兩人以偷天換日式瞬間轉(zhuǎn)身攻擊,動作整齊劃一、干脆利落。
甫一交手,江聞就感覺到對方的力道更強勁了,劍掌接觸時就像用寶劍斫石,半分也難斬入其中,反而被最后兩名六甲神將以推窗尋月式扣住了手腕,猝不及防地陷入了僵局。
“這分明不是打法、而是練法。這六個怪人好像被什么東西上身,下意識地演練著一套功法……”
江聞直覺何其敏銳,瞬間就察覺到了其中呼吸吐納、氣行六脈的痕跡,如果拆開不去看那一身的符箓紅字,顯然是一套堂皇大氣的養(yǎng)生功法才對。
這時候,即便江聞向來看不起白蓮教裝神弄鬼、欺世盜名的行徑,也不禁感嘆他們收集功法的廣博。
從鬼魅離奇的僵尸拳到大氣磅礴的養(yǎng)生功,白蓮教竟是毫不手軟盡數(shù)收入囊中,最后用在了詐騙事業(yè)之中。
但是,被扣住脈門的江聞表情越來越古怪,隱隱甚至有了幾分笑意。
江聞他確實在笑,也必須在笑,因為他和六甲神將戰(zhàn)斗時間越長,他就越清楚交手時吸力引勁的來源。
“這幾個家伙,竟然有內(nèi)力!”
落英神劍掌凌空換招,收劍入鞘的瞬間雙手成爪,倒抓在了六甲神將的前臂上,手如龍爪猛然握緊,一股比六甲神將拳掌中更強的吸力,猛然爆發(f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