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好學(xué)生。

　　她永遠(yuǎn)認(rèn)真地做筆記，不留劉海，長發(fā)扎成馬尾。她也一直是班里的班長，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老師對她向來放心，什么事都交給她。

　　但他不是。

　　他的書上遍布涂鴉，好好的頭發(fā)剪成狼尾，細(xì)碎的劉海遮住眼睛。他永遠(yuǎn)是班里后幾位的學(xué)生。他上課時永遠(yuǎn)趴在桌上，要么看閑書要么睡覺。老師對他恨鐵不成鋼。

　　他卻成了她的同桌。

　　因為她上課從不講話，自制力極好，從來不會被影響。

　　他也曾向她搭話，她卻自顧自地寫筆記。

　　所有人都認(rèn)為她是乖小孩。

　　可在班里流行小說時，她遲鈍的心智開始成長，女孩子細(xì)膩的心思開始在胸腔里抽枝發(fā)芽。她開始看小說。

　　那個時候的女生，無一不是書包里家里藏著一本課外書。但她沒有。她家有一面墻的書，卻都是厚重的大部頭，或?qū)W校里規(guī)定的必讀書目，再或枯燥無味的教育書。她從家里帶到學(xué)校來過，他翻了幾頁，困意襲來。所謂的教育家講著虛偽的大道理，舉些并不存在的例子。他覺得不可思議。

　　她問別人借小說，言情的科幻的懸疑的，壓在作業(yè)下或課桌下。

　　她變了。

　　她不再每天一副苦瓜臉，也漸漸和周圍的人講話。甚至在他上課打瞌睡時，會來踹他一腳。

　　他們熟絡(luò)了起來。他知道她爸爸是警察，媽媽是老師；知道她愛動漫勝于素描，知道她偏愛甜食，發(fā)覺她的夢想不是本市最好的高中而是離開這里；明白她無法專業(yè)學(xué)習(xí)動漫的無奈。她才不是乖小孩呢。他想。

　　她也慢慢習(xí)慣于多替他理一份筆記，在考前幫他復(fù)習(xí)，甚至為睡懶覺而不能吃早飯的他帶一份熱豆?jié){。那段時光，就像一場夢。

　　有一天，老師卻突擊檢查書包，他看見她手里的小說抖了抖。眼看老師正逼近，他看似無意地從她手里抽出小說，在桌上拍了一下，嘟囔道：“怎么還有蚊子？”然后在老師噴火的眼神中，將書壓在手下，慢吞吞地呼呼大睡。而她全身而退。

　　第二天，他把那本《白日夢我》放在她桌上，自然而然結(jié)過她手中的棒棒糖，透明糖紙在空中幻出一片酡紅。他把糖紙塞進(jìn)口袋，粉色的糖則塞入嘴中，草莓味的。

　　她無意間淡淡的盯著他看，他正好把劉海撩起，頭發(fā)下的眉眼竟干凈的令人驚異。他突然湊過來，笑嘻嘻地問她：“好看嗎？”

　　她一時紅了臉，不知道他說的是書還是人。他用手揉亂了她的頭發(fā)：“真是呆?！?p>　　說來奇怪，哪怕看小說，她的成績也一直遙遙領(lǐng)先。卻再一次偶然考砸后，東窗事發(fā)。

　　老師發(fā)覺了她的分心，收了小說，扯出一串借小說的“同謀”。她的媽媽被叫到學(xué)校。他借故留下來，在窗邊看事態(tài)發(fā)展。

　　他不是傻子，看出了她家人極強的控制欲。她一切的行為被否定，她媽媽甚至說她連普高都考不上。她坐在教室里，周圍是數(shù)學(xué)老師，班主任和她媽媽。她什么也沒說。教室慘白而刺眼的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沒有。他感到同情，又覺得擔(dān)心。以為他借給她十幾本東野圭吾的小說。

　　但他平安無事。她說出了其他已被發(fā)現(xiàn)的同謀，卻沒有提到他。

　　她的成績一落千丈，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所有人都批評她，說是因為看小說，才有如此下場。但他知道不是，他也相信不是。以為他曾在她的眼中看到過光。

　　她終究是她。像往常一樣，她永遠(yuǎn)認(rèn)真地做筆記，不留劉海，長發(fā)扎成馬尾，成績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她辭去了班長的職位，推去一切活動。她的桌下不再有小說，桌上卻仍然有給他的豆?jié){，桌洞里依然有草莓味的棒棒糖。

　　他再也沒有見到她眼中的光。在大部分時間，她都靜靜地看著遠(yuǎn)方，眼中和那個晚上一樣，什么都沒有。

　　中考前的假期，她和以往一樣失聯(lián)了。她沒有手機(jī)，沒有要好的朋友。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學(xué)習(xí)，作業(yè)，上課，還有他。她一天至少上4節(jié)培優(yōu)課，都是他到不了的高度。他只能在她會經(jīng)過的路口等著，卻從來不敢打招呼。

　　直到一個晚上，在那個路口的便利店，他看見她坐在門口喝酒，眼眶微紅，似乎在哭。他坐在她的身邊，聽她講故事。

　　她說她好累，她受不了了。

　　她說她想出去玩，想和朋友一起逛街，想去參加生日party，但是不行。

　　她問他，她媽媽怎么可以這樣？

　　她說沒有一個媽媽是這樣管教孩子的。

　　她說她買了一本小說，沒看完，就被撕掉了。

　　她說那本叫《偏偏寵愛》，她也想有一份愛。

　　他問：“喂，好學(xué)生，敢不敢跟我去看流星雨？”

　　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他幫她收拾好酒瓶，去買了一大把棒棒糖，挑了一根草莓味的，遞給她。他們爬上一個空曠的公園里的矮矮的墻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她眼睛瞇得小小的，里面卻透出了光。

　　最后，他們還是沒等到流星雨。

　　她還是死了。

　　是自殺。

　　她在書桌上留下年級第一的成績單和本市最好的高中的錄取通知書，然后穿著那天去看流星雨的長裙，從17樓一躍而下。

　　他帶著一套《偏偏寵愛》去祭拜她。火一頁一頁地?zé)≌f，只剩下那只飛向他的白鴿。

　　這個世界欠她的愛，終究來不及由他填滿。

　　再后來，她的家人來學(xué)校替她收拾遺物，在桌洞里找到了一堆豆?jié){，一把棒棒糖和一張透明的糖紙。每一份課堂筆記，都是雙份的。

　　她那最后一排的座位，是沒有同桌的。

　　所有的他，只不過是她的一場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