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學院解剖室的病房內(nèi),扶蘇手中把玩著一塊玉佩,玉佩正面篆刻著一個古體“姬”字。
這塊玉佩是棠梨一直貼身攜帶的唯一信物,她身上的物件早就被山賊強盜洗劫一空,這塊古玉光澤不顯,看著就和一塊石頭差不多,而且上面的文字非燕國人也看不懂,山賊強盜也就看不出玉佩的價值,才得以保存下來。
但是扶蘇知道這是王家之物,周武王滅掉商紂王以后,把召公封在北燕,燕召公奭和周王族同姓“姬”。
棠梨離開燕國王宮的時候才十歲,顛沛流離了六年,很多關(guān)于燕國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后世史書上并沒有對于燕太子丹后人的記載,所以扶蘇也無法告訴棠梨她那個失散的弟弟的下落。
但是沒關(guān)系,東瀛列島距離箕子朝鮮不算遠,總有一天,扶蘇是必定會踏足朝鮮半島的。
這也讓棠梨燃起了希望,第一次明確地找到了自己生存下去的目標。
在長崎部生活的時候,從燕國王宮來到這個茹毛飲血的野人世界,那種從天堂墮入地獄的感覺,普通人無法想象到心里的落差會有多大。
棠梨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是母親臨終前讓自己照顧好弟弟的囑托,讓棠梨度過了在黑暗中的一個又一個夜晚。
在野人世界生存的第一課,就是學會如何保護好自己,棠梨不害怕野獸會在夜晚叼走自己,畢竟她連死都不怕,但是她很害怕那些滿身污穢的男性野人,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鉆進她的山洞。
她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種方法阻止這一行為,甚至與進入山洞的男性野人以命相博,以維護自己的清白。
長崎部的野人都無法理解她的這一行為,在其他的族人看來,繁衍后代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棠梨從小接受的禮義廉恥教育,讓她打從心底里抗拒,更何況她的母親就是為了維護清白自盡而死的。
為了反抗,棠梨經(jīng)常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但是沒有族人會同情她,也沒有人會幫助她,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隨著年齡的增長與身體的發(fā)育,棠梨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無法逃脫男性野人的魔掌,這讓她終日惴惴不安,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之中,她不知道哪一天那些男性野人會失去耐心。
后來,棠梨發(fā)現(xiàn)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發(fā)現(xiàn)長崎部的蛇巫也是女人,但是從來沒有看到男性野人敢靠近蛇巫居住的山洞,族人都避之而不及。
佐賀部的大巫是“牧狼人”,那么長崎部的大巫自然就是“養(yǎng)蛇人”,而且養(yǎng)的是毒蛇,這也是長崎部的族人對蛇巫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原因,因為你不知道什么時候,蛇巫的衣袖里或者領口上,會突然鉆出一條毒蛇來。
在野人世界,被毒蛇咬傷基本上就是無藥可救的行為。
自從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后,棠梨就想盡一切辦法向蛇巫靠近,棠梨也很快憑借自己的聰慧,以及作為中原人在學識上對野人的碾壓,獲得了蛇巫的青睞,很快就成為未來蛇巫的接班人。
自此之后,棠梨就開始了自己的“養(yǎng)蛇人”生活。
旁人可能難以想象,作為一個看見毛毛蟲都害怕的女生,當面對蛇這種比毛毛蟲可怕一萬倍的生物時,如何壓下心中的恐懼,讓毒蛇冰冷的身體在自己的身上自由攀爬。
棠梨不害怕嗎?
她怕得要死!
但是她更害怕污穢的野人在晚上鉆自己的山洞,更害怕自己哪一天因不堪受辱而自盡,無法完成母親的臨終所托,害怕失散的弟弟在這世上孤苦無依。
所以棠梨忍下來了,她甚至會和冰冷的毒蛇同床共寢,這反而會讓她有安全感,因為她知道,她身上爬滿毒蛇的時候,沒有人敢進她的山洞。
棠梨平時會故意將自己弄得臟兮兮的,還涂了一個大花臉,然后在后背塞上一團獸皮,這就導致才十六歲的花季少女看上去就像一個彎腰駝背的“蛇婆婆”。
扶蘇還特意命人抓了一條無毒蛇過來放到床上,然后看棠梨怎么做,結(jié)果嚇得棠梨哇哇大叫且到處亂竄。
“你不是‘養(yǎng)蛇人’嗎?”扶蘇這下是真的懵了,蛇巫也會怕蛇的啊?
“我是‘養(yǎng)蛇人’,但這蛇不是我養(yǎng)的啊?!碧睦娑愕椒鎏K身后,“拿走,快拿走!”
這話好有邏輯,扶蘇一時竟無言以對,敢情蛇巫只能指揮得動自己養(yǎng)的蛇啊。
“那你的蛇呢?”
“留在長崎部了呀。”看到大夫把蛇提走了,棠梨才松了一口氣,“我?guī)е切┒旧?,又怎么進得了鹿兒島呢?”
“那你進入鹿兒島的目的是什么?”扶蘇問道。
“為了給你的鹿兒島帶來災厄?!碧睦嬲f著,就偷偷瞄了扶蘇一眼,“哥哥,不是我說你們,你們的人緣太差了,其他的大部落都想著怎么弄垮你們?!?p> “你們是不是派人去了佐賀部送信?吃了閉門羹了吧?”棠梨安慰道,“哥哥你也別在意,這事就是佐賀部的狼巫發(fā)起的,吃閉門羹很正常?!?p> 扶蘇知道棠梨所說的其他大部落是什么意思。吃閉門羹的又何止在佐賀部?長崎、福岡、大名這三個部落對待送信人的態(tài)度出奇的一致,要說沒有提前溝通好,誰信吶?
“那五個孩子……”扶蘇直視著棠梨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棠梨突然覺得扶蘇看著自己的目光不對勁,冷嗖嗖的,突然想起來了,連忙著急地擺手手:“哥哥,那真的不關(guān)我的事,不是我把那五個孩子害成這樣的。”
“他們是長崎部的‘蛻皮人’,來之前就已經(jīng)得病了。”
“蛻皮人?”扶蘇皺起了眉頭,“你詳細說說?!?p>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老蛇巫發(fā)現(xiàn)的一種病?!碧睦嬲f道,“那個老蛇巫發(fā)現(xiàn),如果生吃某種毒蛇的內(nèi)臟,就容易患上一種很特別的病?!?p> “患病的人會渾身發(fā)癢,忍不住用手去撓,然后皮膚就會慢慢潰爛,就像蛇一樣蛻一層皮,所以叫‘蛻皮人’?!?p> “而且得了這種病后,還會在人群之中傳染,而且不同的人發(fā)病的時間不一樣,有七天有一個月的?!?p> “最后那個孩子成為‘蛻皮人’后,已經(jīng)來了鹿兒島一個月,才開始皮膚潰爛的。”
扶蘇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來了一個月才發(fā)病,也就是說這個病的潛伏期最長可達一個月。
扶蘇從棠梨的話中,已經(jīng)推測出一個大概的脈絡來。
如果以后世的眼光來看,“蛻皮人”就是一種通過生吃蛇這種野生動物內(nèi)臟感染病毒導致的傳染病。
病人從感染到發(fā)病的潛伏期在一個星期到一個月不等。
“蛻皮人”的癥狀是全身發(fā)癢,皮膚潰爛,最終病人會因皮膚感染而死。
“這種‘蛻皮人’應該怎么治?”扶蘇問。
既然知道病因,那作為蛇巫,棠梨應該知道治療的方法。
“哥哥你不是知道嗎?”棠梨滿臉疑惑地瞪著眼睛。
“我怎么知道?”扶蘇也是懵了。
“‘蛻皮人’沒法治,老蛇巫也不懂治療方法。唯一的預防方法就是不要觸碰病人的身體,也不要接觸病人的吐沫和汗液?!碧睦嬗行@奇地說道,“我看你們都帶著手套和面罩,還以為你們知道怎么治呢!”
扶蘇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既然‘蛻皮人’沒得治,長崎部又是怎樣對待這些病人的?”
“殺掉?!碧睦婵谥型鲁鰞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