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方逐漸泛黃的樹林，扶蘇就知道距離冬天已經(jīng)不遠了。
大竹棚的竹墻已經(jīng)被豎了起來，不再四處透風。但是三四個小女野人分一張毛毯肯定是不夠的，她們需要更多的獸皮來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冬天。
為此狩獵隊每天都會出動，目的之一就是獸皮。但是狩獵隊的收獲開始一天比一天少，原來滿山跑的野獸，似乎一夜間消失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
就連鹿兒島魚塘內(nèi)養(yǎng)的魚，也都躲藏在塘底的水草或者巖石下，不再出來覓食。
鹿兒島方圓十里內(nèi)的大型野生動物已經(jīng)基本被肅清。桑麻還沒能種起來，圈養(yǎng)的山羊數(shù)量還不夠多，而且除了幾只強壯的公羊之外，剩下的不是小羊就是母羊，母羊是要留著明年產(chǎn)崽的，不能殺。如果需要獸皮，就要前往更遠的森林狩獵。
扶蘇不讓子民離開鹿兒島去太遠的地方，冬天出來覓食的野獸會因為饑餓變得更加兇猛，野人同樣如此，扶蘇不希望自己的子民為了幾張獸皮去冒險。
于是鹿兒島每家每戶都勻了一套衣服出來給小女野人穿，大竹棚中間也砌起了爐灶，用燒火保證室內(nèi)的溫暖。冬天雖然獵物不多，但是柴火是不會缺的，出門就是原始森林。
無論如何，熬過了這個冬天，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當樹葉掉光，大地開始蒙上一層白霜的時候，扶蘇就不再讓子民們外出勞作，所有人都進入鹿兒島內(nèi)貓冬。
在家里也并不是閑著，還有很多事情要干，新房子還要做進一步的修整，道路要鋪上一層青石板，損壞的農(nóng)具要維修，兵器要保養(yǎng)，衣服要修補。
此趟出門船隊并沒有帶太多的布匹，今年的農(nóng)歷春節(jié)是不會有新衣服穿的了，在桑麻種起來，蠶寶寶養(yǎng)起來之前，人們要珍惜自己僅有的一套換洗衣服。
大竹棚現(xiàn)在改了名字叫做“閱鹿書院附屬幼兒園”。不僅是小女野人，一些大人暫時無暇照看的小孩也可以放在這里托管，晚上再領(lǐng)回家。
小孩子是最天真無邪，最容易建立感情打成一片的。小女野人們一開始還對這些“外來的”小神獸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臉戒備之情。但是看著小神獸們捉迷藏、躲貓貓、踢雞毛毽子、老鷹捉小雞玩得不亦樂乎，小女野人們最后也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去加入這些游戲中。
幾天之后，站在東宮二樓露臺上的扶蘇已經(jīng)分不清，這些嘻嘻哈哈玩得灰頭土臉的小孩子，那些是鹿兒島子民的孩子，那些是曾經(jīng)的小野人。
“可惜沒有男娃子?！毙旄Ｒ舱驹诼杜_上看著下面的孩子，“不然等他們長大后，他們會變成一起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p> “會有的?！狈鎏K收回目光，轉(zhuǎn)身看著徐福，“福伯，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改變一下觀念，‘販賣人口’在這里并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行為，甚至對很多野人來說，這是一個維系部落生存發(fā)展的必要措施。在連吃飯都是一個需要每天窮其精力完成的事情時，談?wù)摱Y義廉恥是沒有意義的?！?p> “公子所言有理?！毙旄Ｙ澩攸c點頭，立刻說道，“五百人口太少，如果我們不接納野人，不發(fā)展壯大，我們就只能永遠龜縮在鹿兒島。”
“既然福伯你早有此意，為何不早說？”
“老夫是怕?lián)p了公子仁義，所以一直不敢諫言?！?p> “這里又不是大秦，有什么仁義可言？”扶蘇笑了，“既然如此，以后就放開手做吧。但是鹿兒島也不是沒有原則的，懷有二心之人不收，不聽教化之人不收。”
“能被鹿兒島收納的野人，本質(zhì)上應(yīng)該還是人，而不是野獸。”
“老夫明白?！毙旄９笆终f道，“公子還有什么交代的嗎？”
“如果可以，要以盡量接收野人中半大不小的未成年野人為主，如果是成年野人，接收標準就嚴格十分。”
“好，老夫現(xiàn)在就遣人去辦?！毙旄Ｐχf道，“就從熊本部開始吧，冬天就要來了，他們上次帶回去的糧食也該吃光了?！?p> 扶蘇笑而不語，看著下方的大竹棚，默認徐福去做。
扶蘇下定決心開始接納野人，很大程度上來源于下面這批小女野人對他的觸動。
野人世界的小孩子就是一張白紙，無論你往上面涂寫什么東西，都會非常容易。
游戲果然是最適合小孩子的教育方式，這些小女野人與子民的小孩一起玩耍，也在模仿他們的言行舉止，才幾天時間，這些小女野人已經(jīng)學會了你好、餓了、吃飯、睡覺、謝謝等詞匯，雖然還不會寫，但是已經(jīng)與人能做一些簡單的言語互動。
模仿有聲語言是人類獨特的能力，而且應(yīng)該被認為是人類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曾經(jīng)有科學家非常認真且費盡心機地訓練一只黑猩猩幼仔說話。在實驗中，這只小猩猩的生活環(huán)境和人類嬰兒在家中的環(huán)境一模一樣。小猩猩到6歲時，掌握的詞匯量增加到7個。而同樣年齡的人類的幼兒此時學會的詞匯已超過2000。
照此來看，小女野人上一年級學堂的時間應(yīng)該不會太遠。
但是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情，讓扶蘇的心情變得十分的暴躁。
從東渡入海到如今，第一個在鹿兒島死去的人終究還是出現(xiàn)了。
那是一個小女野人，名字叫做“蘇一”，是因為產(chǎn)后大出血而死的。
比起在野人部落分娩之后，不但要由自己咬斷幼仔的臍帶，還得舔干羊水，清洗產(chǎn)下的幼仔，懷抱幼仔保護它不受侵害相比，在鹿兒島的分娩條件已經(jīng)算得上豪華。
至少這里有接生婆，精疲力竭的產(chǎn)婦可以依賴助產(chǎn)的仆婦完成以上各種活動，而且還有徐福這個懂醫(yī)術(shù)的方士在，毫不夸張地說，這里代表著目前為止東瀛列島上最高的醫(yī)療水平。
但是這并不能挽救蘇一的性命。
“她太小了?！毙旄漠a(chǎn)房出來后，面容憔悴地將雙手放進熱水盤里，盤里的水立即被鮮血染成紅色，“血止不住。”
扶蘇沉默不語，他是知道的，雖說蘇一看上去是小女野人中年紀最大的，但是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讓她看上去和十多歲的小孩子沒有區(qū)別。
在鹿兒島生活了一個月，也未能將她的身體補起來，這樣的身體條件下分娩，產(chǎn)后大出血而死是必然的。
野人世界的分娩本來就是一件死亡率很大的事情。
但是扶蘇不能接受，既然已經(jīng)被鹿兒島接納，那么蘇一也是自己的子民，看著一個小女孩在自己面前因難產(chǎn)而死，這擊中了扶蘇后世觀念的道德底線，整個人就變得非常的暴怒。
扶蘇讓徐福帶著仆婦去檢查了剩下的所有小女野人，排查她們之中還有沒有懷孕者。
排查結(jié)果讓扶蘇稍微松了一口氣，年紀更小的小女野人中并沒有懷有身孕者。
同日一條法令開始在鹿兒島中施行:凡與未滿十四周歲女子發(fā)生敦倫之事者，無論是否已結(jié)親，女方同意與否，都屬違法之舉，輕則流放野外永世不得歸，重則直接杖斃處死。
而在這里被逐出鹿兒島流放野外，其實和直接處死沒有多大區(qū)別。
鹿兒島旁邊的一座山丘上豎立起了一塊墓碑，墓碑上刻著“蘇一之墓”。
按照扶蘇的要求，石碑雕得很大，在鹿兒島內(nèi)遠遠地就能看見。他就是要讓這座墓碑警醒鹿兒島上的子民，莫要干違法亂紀之事。
扶蘇在東宮二樓露臺遙看著那個光禿禿的小山丘，墓碑周圍的地面鋪滿不知何處采來的一束束野菊花。
扶蘇心中感受到了一絲安慰，至少蘇一是帶著名字走的，她走的時候，鹿兒島上的人還記得她，并且認同她同樣也是鹿兒島的人。
“哇～”
一生啼哭打斷了扶蘇的思緒。
扶蘇趕緊坐下來，拿起茶幾上的軟木勺，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襁褓之中的嬰兒喝羊奶。
茶幾下的小鹿不斷往扶蘇懷里鉆，呦呦叫喚著表達自己的不滿，這些羊奶本來是給它的，現(xiàn)在被一個人類幼崽無情搶走了，它很不開心。
扶蘇現(xiàn)在還沒有在野外上找到野奶牛，也不知道東瀛列島有沒有奶牛，野水牛的牛奶太少，也不好擠，所以現(xiàn)階段主要的奶來源就是山羊奶。
這些山羊奶本來是給扶蘇調(diào)理身體補充營養(yǎng)以及小鹿喝的，但是扶蘇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而蘇一的兒子胃口很大，鹿兒島處在哺乳期的仆婦不多，奶水嚴重不足，扶蘇就把這些羊奶讓給了蘇一的兒子。
小鹿現(xiàn)在很不聽話，喝過山羊奶后，它就不喝膻味很重的野狼奶。
幾匹母狼產(chǎn)下狼崽后都已經(jīng)放歸野外。如果不是看在它們?yōu)槁箖簫u貢獻了這么多未來的小狼狗份上，這些母狼是會被擺上餐桌的。
寶寶喝飽羊奶后，扶蘇就用左手抱著他，右手輕拍寶寶的后背。
扶蘇還是有一點育兒知識的，他看過后世的一項研究，80％的母親會用左臂抱嬰兒，將嬰兒貼在胸部左側(cè)。即便是左撇子也有78％的人會以左手抱孩子。如果要問這一選擇有何意義，那就是心臟位于母親的左側(cè)。
寶寶在母體里成長的過程中，已經(jīng)對母親的心跳留下了印記。尤其當新生兒突然被拋入使之畏懼的新奇而陌生的外部世界時，母親的心跳聲顯然有鎮(zhèn)靜的作用。
扶蘇現(xiàn)在能做個，就是用自己的心跳聲給這個可伶的寶寶一點依偎。用手輕拍寶寶的身體，其實也是在模仿寶寶在羊水里晃動的環(huán)境。
吃飽喝足的寶寶很快就呼呼睡著了，扶蘇將他放進一個鋪著軟墊的小竹籃內(nèi)，蓋上小被子，小鹿立刻也鉆進了小竹籃里，趴在寶寶旁邊睡覺。小鹿現(xiàn)在非常喜歡靠著這坨暖暖的軟軟的嫩嫩的肉睡覺。
鹿兒島的小女野人無父無母，在這層意義上來說，賜予她們姓名的扶蘇就是她們的父親。
蘇一的兒子，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自己的小孫子吧？
扶蘇給蘇一的兒子取了個名字，叫做“蘇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