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夜
大河之下,幾位大漢拿著屠刀圍在一起。
“你抓緊它手腳,我才好下刀??!”
“這小胳膊小腿的,一刀就完事了?!?p> “還是小心一點好,血是大補之物,別浪費了?!?p> “這么嫩的崽子,一會整個熬成湯,給公子送過去?!?p> “公子大病初愈,失血過多,正好拿它補補身子。”
“怎么了?”扶蘇皺著眉頭,站在大河邊往下看,黑暗中看不清大漢圍在中間的是何物,但是那“呦呦”的聲音正是出自大漢之中。
“參見公子!”
河邊的大漢看見是扶蘇到來,紛紛抱拳鞠躬行禮。
“那是何物?”扶蘇指著其中一位大漢懷中蠕動掙扎,發(fā)出“呦呦”之聲的活物。
“回公子,這是一頭小鹿?!贝鬂h將手中的活物舉起。
就著月光,扶蘇看清了那是一頭梅花鹿的幼崽,大大的眼珠像黑仁一樣在月光下閃著光,四肢細小,一看就是一頭剛出生不久的幼鹿。
“獵來的?”扶蘇看著在大漢手中瑟瑟發(fā)抖的幼鹿,語氣有些低沉。
不獵殺懷孕的動物,不獵殺幼崽,這是扶蘇交代過狩獵隊的,因為他覺得這是作為靈長類動物該有的良心。
這不僅是對于弱小者的同情心,而且關(guān)于自然規(guī)則,就算是漁夫捕到懷有魚籽的大魚也會主動將它放生,因為漁夫知道,只有這樣做,明年才能捕獲更多的魚。
“不是不是!”大漢也聽出了扶蘇語氣中的不悅,連忙解釋道,“我們狩獵的時候,野狼已經(jīng)咬死了一頭母鹿,這只小鹿一直呆在母鹿尸體旁邊不走,我們就把它抱回來了?!?p> “這樣啊?!狈鎏K想起來狩獵隊帶回來的獵物中,有一頭梅花鹿身上布滿被利牙撕開的傷口,狩獵隊還獵殺了幾頭野狼,那頭母鹿應(yīng)該就是被這些野狼咬死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頭母鹿和小鹿等于是撿來的。
“把它放了吧?!?p> 小鹿一直“呦呦”地叫著,扶蘇實在是不忍心,現(xiàn)在要他喝這頭小鹿熬的湯,估計是喝不下去了。
“公子?!贝鬂h有些為難地勸說道,“這頭小鹿不足月,還沒斷奶,把它放歸野外,不是餓死就是被別的猛獸叼走,與其這樣,還不如……”
“至少我們能給它個痛快。”
小鹿好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抬起頭對著扶蘇“呦呦”叫喚。
看著這幼小無助的小生靈,再聯(lián)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扶蘇有些心軟了。但是這只小鹿也真的太小了,還不會吃草,失去母鹿的保護,在野外它一天也活不下去。
“那你們把它交給我吧,我來處置可好?”
“當(dāng)然可以!這本來就是要給公子的?!贝鬂h連忙從大河邊走上來,將小鹿小心翼翼地交到扶蘇懷里。
扶蘇抱著這只小鹿,只覺得小鹿身子暖暖的,小鹿也抬起頭好奇地和他對視著。
“你也是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孤單一人了吧?”扶蘇輕輕地撫摸著小鹿的頭,和它說話,“好好長大,你以后會有一片屬于自己的森林的?!?p> 小鹿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呦呦叫了兩聲之后,就把頭往扶蘇衣服里鉆。
“呵呵呵——”
小鹿毛茸茸的頭鉆進衣領(lǐng)內(nèi)讓扶蘇覺得奇癢無比,忍不住笑出來。
過了一會之后,扶蘇終于意識到小鹿這是餓了,在找奶吃。
汗。
“你們知不知道這里附近哪有奶?牛奶羊奶什么奶都行。”
幾位大漢面面相覷,這荒郊野嶺的,哪里找奶?。?p> 船上倒是有養(yǎng)著幾頭羊,但那是作為備用肉食養(yǎng)著的,可不是為了奶。
“今天倒是有捕到一頭懷孕的母狼,不知道算不算?”有一位大汗一臉茫然地問道。
“在哪?”扶蘇急切地問。
只要有奶就是娘,他才不管是狼還是鹿。
“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大漢說著就伸長了脖子,對著大河下游大聲叫道,“哎!劉老三!那頭母狼宰了沒?”
“還沒呢!正想著怎么下手呢!”大河下游一個粗嗓子回應(yīng)。
“先別動刀子!”大漢立刻叫道,“那頭母狼留著,我們公子有用處!”
大漢說完,趟著水就往大河下游跑去。扶蘇也在岸上跟著下去。
不準(zhǔn)獵殺懷孕動物的規(guī)定可不包括野狼。扶蘇愿意放走懷孕的食草獸,那是因為食草獸對人類沒有威脅,而一頭懷孕的母狼本質(zhì)上依舊是一匹狼,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仁慈,導(dǎo)致自己的子民在野外工作的時候被野狼叼走。
走到大河下游幾十米處,扶蘇就看見了一匹野狼被繩子縛住四肢,嘴巴也被布條困住,正躺在一塊大石頭上“嗚嗚”地發(fā)出低鳴。旁邊還放著一口大鍋,鍋內(nèi)的熱水還在冒著氣泡。
野狼可能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肚子一鼓一鼓地喘著粗氣,看那樣子,不是吃得太飽就是懷孕了。
剛想接近母狼,扶蘇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中的小鹿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
“把這頭母狼搬到到營帳里去,再幫我找個會擠奶的仆婦過來?!?p> “是!”
負責(zé)擠奶的仆婦很快就過來了,看到擠奶的對象是一頭母狼后,雖然母狼有繩子綁著,她仍然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上前。
最后是兩名大漢一前一后把母狼抓穩(wěn)了,仆婦才敢上前擠奶,她以前是擠羊奶的,這擠狼奶還是第一次,不過殊途同歸,不久之后,就看見有一絲絲白色的奶液流進下面的陶罐內(nèi)。
可能是味道不一樣,又或者是狼奶的膻味太重,小鹿怎么也不肯喝,拿勺子喂也不行。
最后扶蘇往狼奶內(nèi)加入了一點蜂蜜,攪拌均勻,也不知道是蜂蜜壓住了膻味,還是小鹿真的太餓,開始一勺勺地愿意喝扶蘇喂的狼奶。
小鹿吃飽了之后,就在扶蘇的床上躺著睡著了,那匹母狼則被帶走了,讓人專門圈養(yǎng)起來,然后就有仆婦端著餐盤進來,上面有白米飯、鹿血湯、燉鹿肉還有一碟炒鹿肝,總之都是補血的就是了。
扶蘇這一頓免不了吃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畢竟小鹿就在旁邊,但是如果因此就不吃鹿肉,未免就顯得太圣母。
扶蘇最后吃了兩大碗。
如果不是大病初愈,他覺得自己可以再吃一碗,但是現(xiàn)在自己的身體還在恢復(fù)中,還沒有調(diào)理好,暴飲暴食只會反過來傷害身體。
扶蘇從營帳內(nèi)出來,發(fā)現(xiàn)外面的篝火已經(jīng)大多熄滅了,只有零星的幾堆火依舊在燃燒著,一群甲士圍著火堆在烤火喝羊肉湯。
其余的人已經(jīng)返回船上過夜,留下來在鹿兒島營地守夜的是十名全副武裝的甲士。
鹿兒島不可能在一天之內(nèi)建成,在此之前,他們依舊要返回船上過夜。扶蘇是自己強行要求留下來,和士兵們一起守夜的。
徐福本來是極力反對的,將公子置于險地就是他們的失職,但是拗不過扶蘇的強烈要求,最后只能勉強答應(yīng)。
扶蘇知道,都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如果自己還要搞特殊,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大笨蛋,與自己的子民呆在一起,同甘共苦,才是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事情。
況且呆在船上也未必會比呆在這些臨時搭建的營帳里舒服。
扶蘇在船上的房間只有不到10平米,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柜,就是房間的全部。他且如此,其余人的房間更是捉襟見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徐福為了在船上屯儲大量的糧食,勢必會擠占人的活動空間。
據(jù)他所知,一些10平米的房間里住了九個人,平均每人占地只有一米多。床是分上中下三層的床鋪,一些身材稍高的人坐在床上,甚至都不能伸直脖子,非常壓抑,這也是很多人沒事就喜歡到甲板上散散步吹吹海風(fēng)的原因。
扶蘇在陸地上的營帳搭在鹿兒島一個稍微隆起的小土坡上,周圍還有三個士兵營帳,將他圍在中心,扶蘇知道這是士兵為了保護他而有意為之。
“參見公子!”
看到扶蘇從營帳內(nèi)出來,士兵們紛紛起立行禮。
“都坐吧,這里又不是大都咸陽,沒必要把那一套繁文縟節(jié)帶過來。”
扶蘇讓士兵們都坐下,自己也坐進他們之中,然后抽出腰間匕首,將架在火上的烤羊排切了下來,再將羊排分開一根根,一一親手遞給士兵們。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扶蘇看著身邊一個年輕的士兵啃完了羊排,笑問。
“我叫韓鸮,家住雁門?!笔勘敛磷爝叺挠蜐n,興奮地回答,“公子你可能不知道,我們以前見過?!?p> “噢?是么?”扶蘇有些意外。
“嗯嗯。”士兵連連點頭,“在上郡北擊匈奴的時候,我是公子麾下的一名步卒,那時候看著公子騎馬掩殺匈奴潰兵的英姿,我當(dāng)時就立誓以后一定要當(dāng)一名騎兵!”
說到后面,士兵已經(jīng)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可惜我那時只是一名步卒,只能遠遠地看著?!?p> “會的,你以后不僅會成為一名騎兵,還會成為一名將軍!”扶蘇拍拍士兵的肩膀笑道。
現(xiàn)在能跟在身邊的,無一不是忠誠可靠之人,否則蒙恬將軍也不會選擇這些人跟隨自己東渡出海。這五百子如果還留在秦地,就必然躲不過趙李的屠刀。
眼前這名士兵,看上去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但是已經(jīng)算一名老兵了,回望周圍一眼,都是些二十來歲的年紀,秦尚武,你也可以說窮兵黷武,男丁服役的年紀都非常小,不如此,哪來的兵源統(tǒng)一天下呢?
“好。韓鸮,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夜已深,星垂大地,露水已經(jīng)下來,夜微涼,一群年輕人圍坐在火堆邊說說笑笑。
營地中央,四根巨大的原木矗立在石砌基座上,仿佛四位巨人站立在黑暗的原野中。
這里是營地中唯一砌好了四角地基的地方,四根原木豎立起來,是扶蘇未來住所的承重柱,也是整個營地的定位參照物,整座城都會以此為圓心,一層層向外擴展。
在營地的周圍,一點點綠光在黑暗中浮動,野獸低沉的吼聲此次彼伏。
可是燃燒的火堆讓野獸不敢近前,而且營地中心圍了一圈圈削尖的拒馬,地上還插滿鋒利的竹簽,野獸沒辦法輕易進入。
一頭野狼嘗試著從拒馬下的空隙鉆進去,只聽見“蓬”一聲弓弦勁響,一支羽箭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金屬箭頭準(zhǔn)確地沒入野狼的右眼內(nèi)。
拒馬下的野狼身體抽動了幾下,就不再動彈。
火光中,韓鸮用腳踩下弩弦,從后背的箭筒抽出一支羽箭重新搭在弓弦上。
今晚距離天亮還早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