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事子弟,進了執(zhí)法堂,不帶點傷是出不來的。
所謂鞭笞之刑,犯錯者解開衣物,伏跪案前,行刑者用帶刺荊條打其背脊,一鞭之下非皮開肉綻不得作數(shù)。
周安面色平靜趴在案桌上,身下傳來沁涼,腦海里回想家主對周頌的處罰,嗤笑家主手段高明。
一邊為了安撫旁支嚴懲自己,一邊又為了立威賞周頌五鞭。
其實他本可以在祖宗牌位前反咬周頌欺辱在先,只消叫個旁人小輩過來,一問便知。但想到旁支勢大,恐其不給母親送餐,加上見母親的機會都挪至了后年,這才摁下開口的心思。
看日頭,洞中陰風將現(xiàn),屆時探望不得。是以周安不屑與其惺惺作態(tài)地周旋,只想快些領(lǐng)完鞭子去和母親告別。
“這娃娃骨瘦如柴,滿背都是清淤鞭痕,我下不去手,你來...”
年輕些的干事來執(zhí)法堂不久,怕力道把握不好,一鞭下去,娃娃嗚呼,他就罪過了。
年長管事嘆息一聲,往常來領(lǐng)罰地大都頑劣,三鞭五鞭給個教訓就完事了。
十五鞭...不知這娃娃所犯何事。
就在其猶豫之時,周安開口催促道:“煩請長輩快些,小子等會還要去見母親?!碑敿茨觊L管事便不再心軟,揮鞭如疾風。
——吡
“哼!”周安咬牙悶哼一聲,沒成想一鞭之威如此之巨!劇痛火辣瞬間席卷全身,致使他皮肉緊縮,汗如雨下。
想到還余十四,他心中便生出絕不讓自己昏迷的念頭來。
要不說是管事呢,每鞭力度相當,恰如其分,皮開而滲血而未綻肉,看上去慘不忍睹,但傷勢卻相對減小了。
“叔,你這算不算徇私?”
“懲戒是讓人引以為戒,真當十五鞭抽不死人?!”管事低罵一聲,干事連忙點頭應(yīng)和。
可就是這樣,周安也沒能扛過去,到第六鞭的時候就暈厥了。
正當管事準備叫人將他扛回去的時候,家主竟親臨刑罰堂,寒目所過,無人出聲。
最終目光落在周安的背上,冷漠道:“既然心善手軟,那么便不要做這刑罰堂的管事了,自領(lǐng)十鞭去?!?p> 干事想為其爭辯一番,管事連忙扯住,低頭應(yīng)下。
還未等他們出去,只見家主兩指一并、一揮,桌上的荊條便騰空而起,狠狠抽在周安的身上,本已昏厥地他竟下意識地發(fā)出悲鳴,口里流出鮮血,氣若游絲。
“家主,這...”管事硬著頭皮張開口,可迎來家主銳利的目光又說不出什么話來。
“刑罰若能徇私,那設(shè)其還有何用?拿去給他服用?!奔抑鞔笫忠粨],轉(zhuǎn)頭出門去。
一小玉瓶飄飄然落在管事跟前,打開定睛一看,竟是筑基丹中的極品——虎嘯龍騰丹,其有著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淬體之效,一丹可省兩三年的鍛體打磨功夫,在孩童少年時期服用效果最好。
是以,周家不知多少族老為替晚輩求丹而不可得。
沒想到家主隨手便將此丹拿出,只為給周安治傷,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先將人弄個半死,然后又賞個仙丹?叔,家主是怎么想的?”
管事沒說話,只是讓他將丹藥喂給周安,而后看著大門久久不能語。待離去時,才看著周安已然舒展的眉眼說:“總歸是你親舅舅啊...”
再從床上醒來時,月色皎潔通透,闖進窗子,涼在周安的臉上。
今日十六,別家團坐花前月下,而他卻錯失了與母親告別的機會。
身上出奇爽利,下床伸展甚至能聽見清脆地骨頭聲響。收拾行囊,背起銹劍,既然看不見母親,這周家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我這一身傷怎的憑空不見了?還有這銹劍,今日怎么變輕了許多,算了...”
少年意氣,負劍出家門,再回頭,便要叫人不敢輕視之。
寒月洞前,一男子負手而立,小窗開,陰風吐露,卻不近其身。
“哥?!?p> “安兒走了,你可怪我?”
“哥哥身為家主,肩負整個周家,妹妹怎么會怪你?!?p> 憶往昔,妹妹小荷初露尖角,喜歡整日整日追在自己身后,沒想一別多年,再相見,卻犯下那樣令家族蒙羞之事,讓自己不得不嚴懲,以儆效尤。
思罷,家主將身子轉(zhuǎn)動,凝視窗中的那雙熟悉的眼睛,沉思片刻后說道:“你自小聰慧,修行更是一日千里,小小陰風當不再話下。這些年百越妖蹤頻現(xiàn),我本想以雷霆之勢整改周家,防范于未然,但...”
周母輕聲接過話茬,“但周家樹大招風,想取而代之者不再少數(shù),內(nèi)憂外患,哥哥感到有心無力。”
悄靜無聲,周母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
周家作為存世上千年的修行大家,平妖患匪患,獨登百越之巔,但到他父親那一輩,人才凋零,青黃不接。若非如此,自己也不用回來收拾爛攤子。
思及擔憂處,不免感嘆?!叭搜m已和平相處八百余年,但我周家駐守邊外,防妖族侵擾多年。他妖族倒在我周家腳下的實在太多,其族對我周家恨之入骨?!?p> “哥哥你是說,百越出現(xiàn)的妖族意圖周家?”
“或是如此,屆時若見事不可為,以你的能力,這小小鐵門還關(guān)不住你。你離去后,尋到安兒,天下皆可去得?!?p> 言辭中竟有透著安排后事的味道,叫周母深感此事或有滅族危險,不由驚呼“哥哥!”
家主神色一輕,擺擺手道,“你既已未婚生子,我便可以不當你是周家人?!闭f罷也不等周母反應(yīng),迎月踩云而去。
月光之下,周安也開始回想自己的修行安排來。
既得心經(jīng),按部就班的修行方式就該是打熬身體,日日吐納,習練技藝術(shù)法,如此往復(fù),于世間見人見事照見自己,完成修心,這路就算是走得順遂。
但他心生懊惱,計劃思索良久,什么都想好了,但偏偏自己走得瀟灑,一本術(shù)法秘籍都未來得及觀看,若讓他現(xiàn)在回周家,顯然扯不下臉來。
思來想去,決定走一力降十會的路子,若是自己一劍能有千鈞之力,何愁奪位不成。
周家東面有山曰“基”,山中有一身三頭的奇鳥,因長相似雞,又叫三頭雞。它不僅頭有三,且生六足三翅,食之能壯精補陽,夜無需寐。
若獵殺一只,便能三晚不需要睡覺,那么三日下來,就有三十六個時辰修行!
有周家身份在,夜出城無人敢攔,但基山多遙遠,怕是一晚上都要用來趕路。
疾馳在茫茫夜色中,周安發(fā)現(xiàn)自己氣息悠長,久奔不累,身體像是被換了一副,停下來打量無果,便繼續(xù)悶頭狂奔。
一渾濁含糊的嗓音從路邊從中傳來,只聽——
....
世間紅塵多瑣事,道不清是孽是緣。
仙人俗人一念中,管他東西南北什么風!
....
唱罷,那漢子竟拾了一根枯枝原地舞起劍來。
一時間周安看得入神,脆弱不堪的枯枝在他手中竟隱有疾風呼嘯之意。
隨其收勢將枯枝丟在地上,騰空而去。周安揉搓了一下發(fā)酸刺痛的眼睛,趕忙過去撿起枯枝,左右翻看,確信這就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木枝,輕輕一坳便“咔嚓”斷成兩截。
不等他細想,路邊林子里傳來陣陣呼救聲。
“?。⊙?!救命...”
斬妖除魔本就是修行者的使命,何況那妖怪似要害人,周安沒多想便拔劍入林,尋聲而去。
要不說他是個初出家門的少年呢,修行不到半日,手中僅一把銹劍還不大會使,便想著行英雄之舉,救人與危難。
若這般被周母看見,少不得要嚴厲訓斥一番。
“為娘平日教導的鋤強扶弱,何時成了有勇無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