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雨夜
虎王宮，地下密道。
“火把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了……”
奧克薩獨自一人，在虎王宮的密道里默默地行走著。
他面色沉重，并時不時地摩挲著左手食指上的那枚黑色指環(huán)。
密道里只有一面墻上布有火把，這令奧克薩感到格外的壓抑。
起初進來時還算明亮，可隨著他愈發(fā)深入，火把的分布竟?jié)u漸變得稀疏了起來。
火光將奧克薩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長，以致于他背后的地面塞不下這么長的影子，只好讓它們的一部分溜到了另一邊沒有火把的墻上，看起來就像一只折了腰的黑色魔鬼。
又過了一段時間。
“到岔路口了。”
奧克薩停下腳步。
他借著淡淡火光，開始打量起了面前的三個洞穴。
只見每個洞穴都幽暗無比，內(nèi)里的火光微弱異常。
奧克薩放眼望去，也只尋見了寥寥幾個火把。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
傳說，在比蒙大陸北方的海洋對面，坐落著一座被稱為“利亞”的大陸。
不同于滿是獸族的比蒙大陸，利亞大陸上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精靈，以及各類親自然種族。
其中，有一個精靈族分支自稱“暗夜精靈”，他們擁有極其出色的夜視能力。
巨石氏族里的長老們說，上天賜予暗夜精靈這種無與倫比的天賦，是要他們?nèi)プ鼍`族中最優(yōu)秀的夜行獵手。
“要是我也像那些傳說中的暗夜精靈一樣，擁有夜視能力就好了。”
奧克薩嘆了口氣，旋即邁開腳步，朝著中間的洞穴里走去了。
…………
獅王宮，正殿大廳。
“陛下，我們核對過虎王宮賀宴的賓客名單了，的確有一個人沒能對上。”
一名獅頭人守衛(wèi)單膝跪地，向端坐于王座之上的獅王做著匯報。
獅王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是一名叫奧克薩的客人，如果屬下沒記錯的話，他應(yīng)該就是這屆聯(lián)賽的獸王選手?！豹{頭人守衛(wèi)說道。
獅王皺起了眉頭：“確定他的尸體不在虎王宮嗎？”
獅頭人守衛(wèi)鄭重地點了點頭：“是的?！?p> 黑豹公爵微微偏過臉，看向了普皮特手中那條燒得焦黑的傀儡殘肢：“奇怪，那個混血獸人不是用土系法術(shù)的嗎？”
獅頭人守衛(wèi)搖了搖頭，表示他也很疑惑。
一旁的白獅公爵思索了一下，然后問道：“那個獸人今晚來赴宴了嗎？”
普皮特吐出了一口陰冷的死氣：“嘶……根據(jù)從監(jiān)視傀儡里提取出來的靈魂信息來看，今晚的確有一個混血獸人在虎王宮出現(xiàn)過，但當宴會還沒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醉得不成樣子了……對了，虎王曾經(jīng)和他說過話，之后那獸人就不知道躲到哪里醒酒去了?！?p> 黑豹公爵不滿地質(zhì)問著普皮特：“你說‘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那請問你的監(jiān)視傀儡干什么去了？難道它也去醒酒了嗎？”
“嘶……小家伙，我的監(jiān)視傀儡使用起來是要消耗靈魂的，靈魂的珍貴你不可能不清楚，所以我不會把資源浪費在觀察一個不起眼的小蟲子身上，你要是有什么意見，可以考慮把你的靈魂貢獻給我，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的話，我保證能夠給你交上一個滿意的答復(fù)?！逼掌ぬ赜挠恼f道。
“你！”
黑豹公爵咬牙切齒。
他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將對方那令人厭惡的光禿頭骨給打個稀巴爛，然后挫骨揚灰。
獅王不耐煩地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好了，都少說兩句?！?p> 黑豹公爵聞言，只好訕訕地閉上了嘴巴，卻依然不死心地瞪了普皮特一眼。
被敵視的巫妖則是滿不在乎地吐出一口寒氣，其深邃眼窩里的兩點微芒連續(xù)跳動了幾下，也不知道在琢磨著什么。
雅麗絲靜靜看了半天戲，終于決定出聲將話題引回正軌：“誰知道這個獸人的住處在哪？他有沒有可能是中途離席回去了？虎王宮那么多強者都隕落在了普皮特的傀儡兵團手下，我不相信他一個普普通通的獸人能夠從虎王宮里輕易逃脫?！?p> 獅王思考了一下，然后對著獅頭人守衛(wèi)詢問道：“那個獸人住在哪？”
“回陛下的話，那名叫奧克薩的獸人最近一直都住在獸王競技場為選手們準備的房間里?！豹{頭人守衛(wèi)答道。
獅王吩咐道：“去，現(xiàn)在立馬去查一下他在不在那兒……如果在，就試探一下，看他是否知道什么；如果不在，就將獸王城全部戒嚴起來，一個晚上而已，本王看他能逃到哪兒去！”
“是?！?p> 獅頭人守衛(wèi)接了命令，匆匆地退下了。
“白獅?！?p> 獅王微微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垂手立在王座臺階下方的白獅公爵。
白獅公爵恭敬地應(yīng)道：“陛下請吩咐。”
獅王瞇起了眼睛：“那個獅城城主為人太過正直，死板得很，就算同為獅族，本王也實在喜歡不起這個人?！?p> “那陛下的意思是？”白獅公爵試探性地問道。
獅王皺眉沉吟了幾秒，才有些不悅地擺了擺手：“算了，獅虎之國短期內(nèi)不能折損太多高階強者……傳本王命令，就說如今的財政大臣年邁無力，已不能很好地盡忠于王室了，退下去做個閑職，至于什么職位，你自己看著辦即可……”
“……獅城城主為人公正，富有責(zé)任心，升為新任財政大臣，總管國庫和各項重大開支，順便告訴他，本王要他上任后擬一份‘先期預(yù)算報告’，里面務(wù)必要把獅虎之國來年的支出預(yù)算羅列個明明白白，尤其是戰(zhàn)爭預(yù)算這一塊……”
“……任務(wù)艱巨繁重，叫他好好做，最近就別管其它的事情了，沒本王的召見和命令，不許他來見本王……”
“……至于現(xiàn)在的獅城城主，就由黃獅去兼任……”
聽完獅王有條不紊地頒布了好幾個新任命，幾人不禁嘆服地點了點頭。
白獅公爵雖也覺佩服，話鋒卻巧妙一轉(zhuǎn)：“是，我會替陛下辦妥這些事情的，只是……”
“說。”
獅王瞥了白獅公爵一眼。
白獅公爵小心地看著獅王：“只是陛下，這黃獅已有侯爵爵位，再兼任獅城城主……會不會權(quán)力太過膨脹了些？這于陛下的統(tǒng)治無益。”
獅王雙眼微瞇：“你所言不無道理，只是現(xiàn)在正是用人之際，就由他暫時擔任著吧，以后有了更好的人，再換不遲?！?p> 說完，獅王看都不看一眼面色略微有些發(fā)黑的白獅公爵，徑直說道：“黑豹?！?p> “……是，陛下請吩咐。”
黑豹公爵原本正留心觀察著白獅公爵難看的臉色，卻不想獅王突然叫了自己一聲，不由得愣了一下。
獅王清了清嗓子，說道：“那虎城城主在今晚的清洗行動中，功不可沒，要是沒有他提供的名單和虎王宮的防御布局圖，恐怕我們的計劃不會進行得這么順利……因此，本王交給你一個任務(wù)?！?p> “陛下是想要我代為轉(zhuǎn)達，對虎城城主的封賞之意嗎？”黑豹公爵笑著問道。
獅王點了點頭：“不錯，本王賞他一座新墳?zāi)埂！?p> “陛下？！”
黑豹公爵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他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了。
獅王微微一笑：“本王不喜歡墻頭草，像他這種搖擺不定的人，既然能夠出賣虎王，難保將來哪天不會出賣本王……他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太多秘密，而唯有死人，才會心甘情愿地把秘密都帶到墳?zāi)估锶?。?p> 黑豹公爵感覺獅王在影射著什么，聲音不禁微微地顫抖了起來：“……是，我、我會替陛下辦好這件事的?！?p> 獅王滿意地說道：“黑豹，你很不錯……那虎城城主的職位，就由藍虎暫時兼任，雖然他是親虎王派的人，但現(xiàn)在，我們依然需要安撫虎族的人心?！?p> “是，陛下說得是……”
黑豹公爵惶恐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這時，雅麗絲突然輕笑了一聲：“啊哦～陛下，我冒昧地提醒下您，根據(jù)我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呢，死人也是會開口說話的?！?p> 普皮特吐出了一口幽幽寒氣：“嘶……附議。”
獅王嗯了一聲，隨即瞇眼看向黑豹公爵：“那就把他的靈魂和骨灰，一同揚了?！?p> “是是是……”
黑豹公爵連忙緊張地點了點頭。
獅王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好了，普皮特，你們最近都小心些……雖說為安穩(wěn)起見，本王會對外宣稱虎王重病，以致于臥床不起，暫不許人探視，但獅虎之國其他高層可沒這么好糊弄，例如紫貓這種人，本王只能用‘敵對的高斯特亡靈共和國，深夜派巫妖之手里的傀偶妖目，喪心病狂地將虎王和虎城城主給擄走了’這個借口，來堵住他們的耳朵了，請你們見諒?！?p> “嘶……我無所謂，我們亡靈天生就是用來背負罪名的，習(xí)慣了?！?p> 普皮特滿不在乎地擺了擺干枯的骨手。
雅麗絲笑了起來：“陛下，那我們的酬勞……”
獅王打斷了雅麗絲：“當初答應(yīng)過你們，事成之后，獅虎之國未來百年內(nèi)的殯葬業(yè)，以及獸王陵墓之外的所有陵墓管理權(quán)都會交給你們……本王絕不會食言?！?p> “謝陛下??！”
雅麗絲眼睛一亮，興奮得幾乎就要和普皮特相擁而泣了。
但一想到骨頭架子硌人的程度和膈應(yīng)人的程度，雅麗絲就立馬打消掉了這個惡心的念頭。
“轟?。?！”
一道雷光在獅王宮外閃過。
大殿內(nèi)的光影立時一陣扭曲閃爍。
獅王望了望外面風(fēng)雨欲來的夜空：“要下雨了?！?p> 雅麗絲笑著應(yīng)和道：“是的，陛下，看來還是一場不小的雨呢～”
獅王沉默了一下，隨即大手一揮，站了起來：“夜已深，本王累了，有什么事白天再繼續(xù)商議，諸位請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獅王正了正頭上的王冠，往寢殿的方向去了。
眾人愣了一下，忙齊聲說道：“恭送陛下！”
…………
獅王獨自一人，在幽暗的王宮長廊里默默地走著。
其目光里滿是一種不應(yīng)存在的疲憊。
金黃色的王制披風(fēng)在獅王身后垂頭喪氣地擺動著，一如它主人此時的心情。
“轟?。?！”
又是一陣雷聲響起。
雷光透過長廊里的落地窗，短暫地將整座廊道給照亮了起來，卻顯得獅王的身影落寞異常。
“哐——”
獅王打開了自己寢殿的大門，隨后又沉重地闔上了。
他粗暴地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接著將它和頭頂?shù)耐豕谝黄痣S意地扔到了地上。
金色的王冠跌落在地，滾出一串怪好聽的金屬響聲來。
獅王沉默地走向?qū)嫷顑?nèi)唯一的窗戶，然后在窗邊那張凰松木制成的桌子前停了下來。
他拉開了最上面的一個抽屜，并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個小小的水晶球。
這水晶球光滑透明，約莫半顆雞蛋大小，里面裝有一顆小小的虎牙。
獅王宮外風(fēng)聲陣陣，又是幾道雷光閃過。
樹葉沙沙作響，只見窗外那些對稱的景觀樹搖擺得愈發(fā)厲害了。
獅王低頭凝視水晶球里的虎牙半晌，然后慢慢地坐了下來。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個稚嫩的嗓音，于他的耳畔邊悠悠響起。
“……萊奧哥哥，今天族里的長老們告訴我，獅虎之國有一個傳說——只要把自己掉落的第一顆乳牙交到心愛的人手中，并讓對方珍藏起來，兩個人就能夠永遠地在一起相伴一生，所以等我的乳牙掉了就立馬送來給你，好不好？”
“……好，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那等你的第一顆乳牙掉了，也要立刻送給我保存起來哦……”
“……最喜歡萊奧哥哥了，我要永遠做你最愛的弟弟，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哈哈哈哈哈……”
“……對了，我拿到這個月的零花錢了，我們一起去獸王城的小吃街買小魚干吧，我請客……”
獅王怔怔地睜大了眼睛。
不知怎的，他感覺自己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
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像是下意識地想要遮掩住什么。
“轟?。。。 ?p> 一道比先前重了不知幾倍的雷聲響起。
緊接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傳來。
獅王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看到清冷的獅王宮庭院里，暖黃色的晶石路燈在雨幕中溫柔地散開了光暈。
聽著雨點噼噼啪啪地敲打著窗戶，獅王卻感覺自己的世界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而那些稚嫩柔和的笑聲，也一同遠去了。
這時，一串虎頭人少年憂郁的低語，于獅王心頭悄然響起，揮之不去。
“回憶只會讓人優(yōu)柔寡斷，所以永遠也不要回頭……”
獅王睜大了眼睛，他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痛苦是偉大的必然代價！”
這回獅王耳邊響起的，是一道略帶憤怒的沉穩(wěn)虎頭人的嗓音。
“啪！”
一小聲玻璃破碎的脆響，從獅王的右手心傳來。
獅王緊緊地握著拳頭，像是在攥著什么。
而當獅王緩緩地松開手后，一點夾雜著晶瑩光芒的白色顆粒，從他的手心慢慢滑落。
外面的雨點愈發(fā)綿密了起來。
時間分解錯開，空間相互捱近。
這場夜雨，使得樹木與路燈、燈影與哀意連接成無限延伸的悲愴——窗外已然是一片模糊的世界了。
點點雨滴落在獅王面前的窗子上，迎著寢殿內(nèi)昏暗的燈光折射出一束束溫潤的流光。
雨氣氤氳，雨意迷離。
獅王靜靜地坐在窗前。
半晌，他突然抬起了頭，望向?qū)嫷畹奶旎ò濉?p> “沒有漏水……”
獅王喃喃自語，然后呆呆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臉龐。
他感覺到，有一點兒微末的顆粒，被糅進了他臉上的某種溫暖的濕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