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四楔

　　“時間：新歷801年，12月20日，15:10”

　　——204年前。

　　【滄】出生于一個下雪天。

　　那天很冷，所以他的母親給他裹了兩層的被子，才把他放到街角?？上⑺暮凶硬环浪芸炀捅谎┙噶?，凍得他嗷嗷大哭。如果不是路過的流浪漢及時發(fā)現(xiàn)了他，他的出生與死亡時間之間大概不會超過5個小時。

　　流浪漢非常麻利地給他賣給了行商人。這是一筆三贏的交易：【滄】得到了生存的機(jī)會，流浪漢得到了酒錢，而行商人得到了一件暴利商品。

　　三個月后，行商人把他賣給了一個無子的人家，從中謀取了二十倍的利潤。流浪漢真的很不擅長砍價。

　　【滄】長到三歲時，那個人家喜得貴子。既然有了親生兒子，他們只好把【滄】送去了孤兒院。幸好三年的時間不算太長，離別對彼此都不算痛苦?！緶妗渴钦娴陌褜Ψ疆?dāng)成了父母，所以其實還是有些痛苦的，但那么大的孩子都很健忘，長大后很多事情都忘了，也就可以當(dāng)作從沒痛苦過。

　　【滄】自幼性情頑劣，不服管且報復(fù)心強(qiáng)，孤兒院的管理人員都不喜歡他，其他孩子也不喜歡他。他試圖用暴力讓孩子們屈服于自己，只不過他的出發(fā)點雖好，武力卻嚴(yán)重不足，最終淪為了被欺負(fù)的對象。

　　但【滄】很聰明，他稍微耍了些手段，便釀成了一起事故。欺負(fù)他最兇的孩子，也是最受管理人員喜愛的孩子，在那次事故中受了傷，破了相。這讓管理人員們很氣憤，因為那個孩子是最有希望被人領(lǐng)養(yǎng)的，而這意味著不菲的一筆收入；而且【滄】還不夠聰明，最終管理人員發(fā)現(xiàn)了事故和他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當(dāng)時院長差點下定決心從此之后再也不給【滄】吃飯了。下屬勸阻了院長：如果【滄】沒飯吃，還不知道會到哪里偷東西吃呢，最終只得作罷。

　　全院的人都希望【滄】早日被領(lǐng)養(yǎng)，而所有人也都清楚，【滄】是最不可能被領(lǐng)養(yǎng)的。后來，戰(zhàn)爭襲來，孤兒院舉家搬遷。搬遷的前一天是【滄】的14歲生日，院長說14歲的【滄】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便準(zhǔn)予他喝酒。那一天【滄】很開心，他終于不用偷酒喝，而可以光明正大地喝酒，而且廚師為他做了頓豐盛的晚餐。

　　【滄】喝得盡興，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孤兒院中已空無一人，值錢的東西也不見了。顯然，他們趁夜搬走了，他當(dāng)然不會知道他們搬去了哪里。

　　說起來，其實他應(yīng)該感謝他們。因為他們選擇了遺棄他，而不是殺掉他。為此，他們還賠上了七瓶劣酒，還有一頓豐盛的晚餐，也算是仁至義盡。

　　戰(zhàn)亂摧毀了這個國家，【滄】也流離失所。15歲那年，他被抓了壯丁，打了7個月的仗。戰(zhàn)爭打得很沒技術(shù)含量，雙方的指揮官都毫無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士兵們也全然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戰(zhàn)斗的過程和打群架差不多。低水平的群架中，好狠斗勇的人和卑鄙陰險的人最需要提防，而【滄】恰好這兩項素質(zhì)都具備。這7個月，他一共殺了42個人，其中20個靠偷襲，17個靠撿漏。

　　不管怎么說，殺了這么多人，還幸運(yùn)地活下來，論軍功也該晉升了，但【滄】的頂頭上司很討厭他，所以他永遠(yuǎn)是大頭兵。再后來，他們戰(zhàn)敗了，部隊也解散了，他隨之獲得了自由身。

　　掌握了軍事技能與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他由此轉(zhuǎn)行做了土匪，跟著一個叫“土龍”的匪首混。一次，他們劫掠了一個村子，搶了糧食和女人。全村的女人都在尖叫，除了一個僧侶打扮的年輕女性。

　　她穿著厚厚的紅袍，看不出身材，但臉很漂亮。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鎮(zhèn)定。他問她為什么不害怕。

　　“我有圣君加護(hù)，諸害不加于身?！彼f。

　　他對教徒?jīng)]什么好感，但那女人的從容讓他有些心動。美麗、高潔又意志強(qiáng)韌的她，仿佛是盛開在淤泥中的花。

　　“你可以放下屠刀，和我一起追隨圣君?！彼f。

　　當(dāng)時他的腦袋不清醒，稀里糊涂地答應(yīng)了他。他一世渾渾噩噩，僅僅為活而活。追隨著某個偉大的存在，似乎可以讓他過上崇高的人生。至于那個存在是真是假，不那么重要。

　　但追隨紅袍女人的代價是，必須與自己的同事為敵。他們?nèi)硕?，他不是對手?p>　　然后，那個紅袍女人出手了，把他的同事殺得干干凈凈。她似乎真有神明加護(hù)，能使用某種近乎奇跡的法術(shù)。她告訴他，只要對圣君的信仰足夠虔誠，他也可以擁有同樣的力量。

　　如果【滄】那時不選擇追隨那女人，他的人頭將會與同事們一樣在地上亂滾。而他陰差陽錯地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種神跡。

　　后來，他得知，紅袍女人叫做【煙】，她所信奉的是一個叫做“赤鴉圣君”的古代英雄。信仰赤鴉圣君的人們穿著紅袍聚在一起，自稱赤鴉信徒。

　　赤鴉圣君生于800年前，是志在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世界已至滅絕邊緣，唯有赤鴉大帝才有方法逆轉(zhuǎn)一切。為此，人們必須拋棄固有的生存方式，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世界；而凡俗又邪惡的人們不理解這一切，為著一己私欲殺害了赤鴉圣君。

　　“他們終將遭到報應(yīng)。”【煙】堅定地說?！八蟹磳ξ覀兊娜?，都將被詛咒所吞噬?！?p>　　對此，【滄】半信半疑，但他仍努力地履行著赤鴉信徒所堅稱的教義。

　　原因之一，是想讓自己枯淡的人生有些意義。

　　原因之二，是赤鴉信徒們真的掌握著了不得的力量。據(jù)他們說，那是傳承自赤鴉圣君的技藝，而他們窮盡一生所掌握計倆，不及圣君大能的萬分之一，但也足以橫行世間。

　　原因之三，是【煙】信仰著赤鴉。赤鴉是【滄】與【煙】之間的唯一話題。他對赤鴉了解得多，便越有與她交談的機(jī)會。至于更多的事情，他不作奢求。

　　【滄】學(xué)得很快。掌握赤鴉的技藝有兩個要點：一是對現(xiàn)世的規(guī)則不屑一顧；二是對赤鴉的信仰足夠虔誠。他似乎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很快，他便成了運(yùn)用赤鴉技藝的大師。

　　赤鴉信徒有很多敵人。而【滄】非常不介意弄臟雙手去屠戮那些敵人，所以他在組織里晉升得很快。

　　23歲那年是【滄】的命運(yùn)之年，不光是因為他于該年進(jìn)入了組織的核心層、接觸到了最深奧的赤鴉技藝。那一年，【煙】背叛了組織。組織不會容忍叛徒，而【滄】是最適合執(zhí)行裁決的人。

　　如果沒有【煙】，【滄】不會成為赤鴉信徒。而如果沒有成為赤鴉信徒，【滄】就只是一條野狗，他的人生就是虛無。

　　【滄】殺死了【煙】。

　　此后的【滄】，變成了一條瘋狗。他殺了無數(shù)的敵人與朋友。任何人，只要對赤鴉表現(xiàn)出一絲不敬，【滄】便會當(dāng)場格殺，不問手段、不計后果。

　　信徒們發(fā)現(xiàn)，【滄】掌握了一種誰也無法模仿的技藝。通過這種技藝，他可以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無視因果格殺對手。

　　【滄】告訴他們，

　　“這是超越系的力量。這是……赤鴉圣君的力量本質(zhì)?！?p>　　在這股力量的指引下，【滄】開始更多關(guān)注一群叫著“混沌布道者”的人。

　　混沌布道者是一群邪惡的暴徒，能使用一股奇妙的力量。對【滄】來說，信仰不同的全是敵人，所以混沌布道者無異是敵人。他們之間交戰(zhàn)多次，也曾為了對抗靜默旅人而短暫攜手，但【滄】之前并沒有特別在意他們。

　　但在掌握了“超越系”的力量后，【滄】越來越有種感覺：赤鴉的力量與混沌布道者的力量是同源的。他開始懷疑，布道者們所信仰的“混沌救世主”，是否和赤鴉帝是同一個人。

　　他嘗試和混沌布道者接觸。但布道者是一個松散又阻止混亂的組織，他和一位布道者首領(lǐng)談好了要見面，另一個布道者首領(lǐng)卻趁機(jī)襲擊了他。

　　然后，【滄】有了驚人的發(fā)現(xiàn)，他意識到：“超越系”的赤鴉技藝，是布道者們的混沌力量的克星。赤鴉技藝并非湊巧地克制混沌之力，它根本就是為了壓制混沌力量而設(shè)計的。布道者大敗，襲擊者全數(shù)被【滄】屠滅。

　　受此啟發(fā)，【滄】捕獲了數(shù)十名布道者，在嚴(yán)刑問詢下深入地了解了他的混沌力量。然后，他又根據(jù)混沌力量有意地改進(jìn)了自己的赤鴉技藝。自此后，【滄】成了混沌布道者的天敵，戰(zhàn)必勝，勝必屠，布道者只得躲著他開展活動。

　　“要點就是逆向構(gòu)筑圣君的技藝。”【滄】告訴其他信徒。但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意思。

　　50歲時，【滄】的心尚未老，但軀體已不堪侵蝕。他擔(dān)心自己大限將至，而殺孽過重的他將得不到圣君的原諒。為此，他每夜被噩夢縈繞?！緶妗块_始熱心地搜尋赤鴉“遺產(chǎn)”，希望得到長生不老之法。終于，他找到了極品“遺產(chǎn)”——一個沙漏。而這是他厄運(yùn)的開始。

　　沙漏自行轉(zhuǎn)動，一個面容可憎的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人似是被遍體燒傷，而后又中了毒、害了病，渾身找不出一片完整的皮膚。

　　然后，【滄】跪了下去。

　　人與人的力量是不同。

　　如果凡人的力量是1，赤鴉信徒的力量是10，【滄】的力量就是100。然而，那個人力量是10000。在其面前，【滄】只是螻蟻。

　　而后，他理解了，這個人便是赤鴉帝。赤鴉帝為處刑他而來。

　　“如果我說出罪行，您能否免我一死？”他問赤鴉。

　　“不能。但你會死得坦然些?！背帏f說。

　　【滄】不想死，所以試著攻擊赤鴉。他用了所有手段，而赤鴉只抬了抬手，他的軀體便被瓦解了。

　　反抗與不反抗，沒有任何區(qū)別。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懺悔。

　　“我從來沒有信過您。一直以來，我只是把您當(dāng)作一個震服他人的工具。”【滄】說。

　　他知道，赤鴉早已知道這一點。他不可能隱瞞任何事情。

　　“所以你才能掌握我的技藝，比任何人都好?！背帏f說?！般７吹年P(guān)鍵，是不信?！?p>　　“混沌的本質(zhì)，也是不信么？”【滄】斗膽問出那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混沌，無所謂信與不信?！?p>　　“混沌與您的力量有何關(guān)系？”

　　“混沌與我的技藝毫無關(guān)聯(lián)，也僅有一線之隔。越是追求力量，便越是會被混沌侵蝕。”赤鴉帝指指自己那駭人的臉。“這便是例證。但為了對抗混沌，你必須與混沌共舞?！?p>　　“感謝教誨?！薄緶妗空f?！爸皇俏乙褵o命踐行?！?p>　　“我知道?！背帏f說。

　　寒氣襲來?！緶妗恐щx破碎的軀體與代碼，正被堅冰凝結(jié)到一起。

　　距離死亡，他還有幾秒鐘的時間。于是他繼續(xù)懺悔。

　　“我殺他們，不是因為他們不信您。而是我想要殺死他們?！薄緶妗空f。

　　赤鴉不言語。這種事沒什么奇怪的，不需要言語。

　　“我殺死【煙】，不是因為她背叛了組織。”【滄】說?！岸且驗樗辛藧廴??！?p>　　赤鴉仍不言語。

　　“組織不重要。從來不重要。”【滄】說。“但我必須毀了她。”

　　赤鴉靜靜地看著他凝結(jié)成冰。

　　“……其實，我沒有殺她?！薄緶妗空f。“我侵犯了她，把她囚禁在我的密室，從此不見天日。她便是我的鑒，我的超越力量來源?！?p>　　至此，【滄】被堅冰包裹。所以他再也不能繼續(xù)懺悔了。

　　赤鴉將他裝進(jìn)黑色的容器。那是他的處刑地，他的流放地，他的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