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百無禁忌

　　醒來的時候，古途覺得自己神清氣爽。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沒有。這肯定是因為他死過太多次，對死亡有了耐性。

　　他覺得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感。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得了慢性腸炎的人，已經(jīng)忘了肚子不疼是什么體驗了，突然有一天腸炎好了，于是就出離舒爽了。

　　只不過，他的毛病不是腸炎，而是靈魂破碎，不得不時時刻刻用禁制法術(shù)把靈魂捆起來。施法是要消耗精力的，24小時的持續(xù)施法對精神是種慢性而絕望的摧殘，那是一種如跗骨之蛆一般的疲憊感。

　　疲勞駕駛?cè)菀揍劤墒鹿?，疲勞施法亦然。在從龜馬大陸穿越回現(xiàn)實世界的時候，古途的施法出現(xiàn)了紕漏。在龜馬大陸，他的施法靠的是奇想神的“意愿”，而在現(xiàn)實世界，支持他魔力系統(tǒng)的則是刻在自身靈魂上的印刻。從龜馬大陸飛往時現(xiàn)實世界時，他需要手動地切換一下“魔力模式”。但他忘了。

　　偶爾的遺忘其實不是什么大事，他第一次穿越到龜馬大陸時，魔力就中斷過一次。即使他停止施法，禁制鎖鏈也能持續(xù)一段時間，不會釀成大禍。但這次他比較倒霉：舊的鎖鏈剛剛裂開，新的鎖鏈還沒來得及補充上，偏偏他又在這時忘了切換。于是他當場昏死。

　　“我昏了多久？”他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休眠倉，而是躺在病床。窗外已經(jīng)是黑夜。

　　“我現(xiàn)在沒空，一會告訴你?！鄙磉厒鱽沓虩o忌的聲音。此時她正在平板電腦上和一名半龍半人的Boss激戰(zhàn)。她連續(xù)三個翻滾閃過了Boss的三連重劈，然后以一套組合斬擊砍掉了Boss最后剩下的10%生命。Boss化作了灰燼，她在篝火處存了盤，退出了游戲。平板上的時鐘顯示著03:32am。

　　“大概18個小時吧?！彼蛄藗€哈欠。

　　古途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何不再疲憊。因為這段時間里維系著他靈魂的鎖鏈源自于她，消耗的是她的魔力與精神。

　　“別告訴我你這18個小時都沒睡覺。”他說。他即使睡著了，也是能維持鎖鏈存在的。

　　“《終末之火》剛上線，我本想試試能不能最速通關(guān)的?！上綀D花的時間太多了。這都快一天過去，最速記錄肯定沒我什么事了?！彼嗔巳嘌劬Α！八懔耍煌媪?。我睡覺去了?！?p>　　古途喚出了鎖鏈，捆牢了自己的靈魂。程無忌叫來了趙智明，然后便離開了。

　　“抱歉，我們不應該讓你出這次任務(wù)的。”趙智明對古途表達了歉意。

　　“沒有，是我自己疏忽了。穿越時間的時候忘了施法。”古途說?！霸捳f，下班路上出了意外，這個算工傷吧？”

　　“……你也不缺這錢吧？”趙智明說。

　　說的也是。畢竟古途是開公司的人。話說，他有段時間沒回公司了，不知道公司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還賺不賺錢。沒他搗亂的話，張銘石應該能把公司打理得不錯。他是不是該往公司注資了？

　　“龜馬大陸的情況，程無忌都跟你說了吧。”

　　“嗯，那邊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p>　　“聽你的口氣，那邊不太樂觀？”

　　“我們會想辦法?！?p>　　古途昏迷了18小時，所以這時龜馬大陸應該過了半周多的時間。不知道“奠基者”那幾撥人又搞出什么新的亂子。但“夢之子民”沒法派人過去，所以能阻止他們的方法也不多。

　　“要不……我再去一次？”古途其實并不想去。但他覺得這時不客氣一句，會顯得他特別不仗義。

　　“別，再讓你過去，無忌會殺了我們的?！壁w智明說。

　　哦。這真讓我有點受寵若驚呢。古途想。

　　雖然他一直覺得程無忌會哪天突然心血來潮殺個把人。

　　“無忌是老員工了?！壁w智明意味深長地說道?！八?jīng)歷得比我們都多?！?p>　　“哪方面的經(jīng)歷？”古途問。

　　“戰(zhàn)友的……死亡。”趙智明說。

　　“哦?！?p>　　“所以，為了她的心理健康建設(shè)，好好活著吧?！壁w智明拍拍古途的肩。

　　這種事情，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古途想。

　　古途本打算等程無忌睡醒了，鄭重向她道個謝的。結(jié)果一天過去了，他都困了，她都沒醒。他睡了一覺，她還是沒醒。這一覺她已經(jīng)睡了30個小時。

　　“程無忌的魔力系統(tǒng)比較特殊?！崩钪Z告訴他?！靶枰克哐a充魔力?！?p>　　怪不得她上班時總在睡覺。在龜馬大陸時，她沒有時間補充睡眠，看來魔力的消耗相當嚴重。

　　又是4小時過去，程無忌終于睡醒?？傆?4小時。

　　“我這是在哪里？”這是她睡醒后的第一句話。

　　“我猜是，地球？”古途答道。

　　“為什么你會在我的臥室？”程無忌揉著腦袋，似乎還在迷糊中。

　　“這里是病房?！?p>　　“還不是一樣，既然我睡在這里了，那就是我的臥室。”程無忌沒好氣地說道。“隨隨便便進女孩子的房間，你禮貌嗎？”

　　“沒什么不禮貌的。你看你穿戴整齊，和在外面也沒什么區(qū)別。”

　　此時程無忌穿著松垮垮的T恤，蓬頭亂發(fā)。她工作時也是這個打扮。

　　“所以，你出現(xiàn)在我的閨房，究竟所謂何事？”她問道。“總不能是打算圖謀不軌吧?！?p>　　“看望一下，順便表達一下謝意，不可以嗎？”

　　“看望不帶水果，表達謝意不帶現(xiàn)金，我信你個鬼?！?p>　　“表達謝意是真的。你救了我好幾次，沒你我已經(jīng)死了。”他說?！安贿^我被卷入這么多事件，也是你們一手策劃的。所以算扯平了吧？”

　　“是你自己穿越到異世界的，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背虩o忌伸展了下手臂，然后戴上了眼鏡?！拔覀兙褪窃隰斔固沟蹏晕⒁龑Я四阋幌?，后來的事情就我們無關(guān)。龜馬大陸也是你自己同意要去的。沒我們的話，你該死還是得死。”

　　“是啊。其實按照常理，我早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多活一天都是賺的。如果哪天活不過來，也沒什么好意外的?！?p>　　“到時候你麻煩你死遠一點?！背虩o忌說。“別老是死在我面前?！?p>　　“我又沒有‘老是’死在你面前?！?p>　　程無忌不說話了。

　　“話說，干‘夢之子民’這行的，死亡率是不是特別高？”古途問。

　　“也沒有特別高。介于特工和恐怖分子之間吧。”

　　“所以，干這行的，如果自己沒死，就會不?？吹酵滤涝谧约好媲??！惫磐菊f。

　　他認為程無忌會回避這個話題，但是她沒有。

　　“是啊。還真是份操淡的職業(yè)呢?！彼f。

　　“為什么不換份工作？”

　　“你為什么不換份工作？”她反問?！把b作不會魔法，也不響應異世界的召喚，埋頭過普通人的生活，沒準你也能活到七老八十呢?！?p>　　“首先，‘奠基者’已經(jīng)盯上我了，這時候再裝無辜也沒用了。而且，我也不可能不響應召喚，這事兒我做不了主?！惫磐菊f?！案豢赡艿氖?，用過魔法之后，還想回歸普通人的生活?！?p>　　嘗過魔法的滋味后回歸平凡，就像是讓一個習慣自由的人陷入囹圄，把一個熱愛奔跑的人砍掉四肢。與之相比，死亡的威脅并沒有那么可怖。

　　“其實，十五歲的時候，我曾經(jīng)立下一個誓言：一過二十歲生日，我就投江?！?p>　　“理由呢？”

　　“沒什么理由。只是覺得沒意思?！彼f。“我不喜歡這世界，它也不喜歡我。我們彼此看不順眼，又何繼續(xù)湊合呢？”

　　“后來呢？”

　　“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我學會魔法了?！?p>　　“然后呢？”

　　“……你知道魔法的本質(zhì)是什么嗎？”

　　“什么？”

　　“魔法的本質(zhì)就是‘去他【嗶——】的’。有了魔法，就不用再看牛頓的臉色了。實際上，這世間的所有規(guī)律和法則，你都可以不理了，想怎么樣就怎么樣?！?p>　　“魔法也有魔法的法則吧?！?p>　　“拘泥于法則的人，成不了好的法師。讓一切規(guī)則統(tǒng)統(tǒng)去死，這才是魔法的精神?！?p>　　“所以你決定不死了？”

　　“是啊。既然規(guī)則都去死了，我又何必和這世界一般見識呢?！?p>　　“那你立下的誓言怎么辦？”

　　“一個人有魔法精神的人，怎么會管什么狗屁誓言呢。而且我才十八歲?！?p>　　你都十八歲七八年了吧。

　　“再說，”她補充道?！澳莻€誓是我十年前立的，哪個誓言的保質(zhì)期能有那么久呢?！?p>　　你看這么快就暴露真實年齡了。

　　“那么，現(xiàn)在的你，是自由的嗎？”他問。

　　“接近自由吧?！彼稹?p>　　“差在哪里？”他又問。

　　“差在有你們這群豬隊友。”她說?！叭绻銈兌妓澜^了，我就徹底自由了?！?p>　　古途突然理解了程無忌的“社交焦慮”。她并不畏懼自身的死亡，可還是會害怕身邊的人死去。于是，她的心靈依然沒有自由。所以，她選擇保持距離。如果你可以不在乎所有人，那么任何死亡都不再能夠動搖你。

　　“不過在此之前，”她又補充道?！拔业孟葴缌恕旎摺?。”

　　他們殺了她的同事。所以，她會殺了他們。

　　“我也是這么想的?！惫磐菊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