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兄所言極是?!?p> 錢宜身旁的幾位士子亦是開言符合,仔細一瞧,正是方才招手眾人中的一生員。
“是啊,錢兄不愧是息烽第一才子,一語便道破此文的優(yōu)缺。”
“謬贊了,只不過多看了兩遍而已?!?p> 正沐浴著眾人贊許的錢宜,正洋洋得意著,掃了一圈,大抵是滿意眾人的反應(yīng)的。
至于石案上的那篇制藝是誰帶來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沒想到還是有人提了出來,忽然又有人道:“這就是修文縣的佳作嗎?”
丑俊身旁的另一位神情慘白的士子頭上正冒著汗滴,方才被眾人賞析點評的正是他所作的。
于是瞥了眼眾人,眼見著錢宜似有似無地往自己身上劃過。
李子波來得目的便是滑在中間,調(diào)解一二,于是道:“劉智兄,你以為呢?”
本以為李子波會少說一二,誰料得居然點了劉智的名頭,正是方才石案上的制藝之筆者。
劉智勉強笑著,一時間卻是難以言話的,引起對面息烽生員的一陣歡笑,不過礙著李子波的面子,沒有大肆放出。
劉智乃是修文縣之文瀾社,錢宜乃是息烽之白韻社,自然是不對服,劉智沒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制藝文章被挑出了毛病,一時難以下臺。
但其實劉智不敢言語另有原因,這篇制藝本就是非劉智所作,乃是竊取的一篇,以來撐面的,因此不敢站出來辯解。
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外人只以為劉智服了氣,說不出來辯解的話語。
丑俊心頭上了氣,想開言反駁,卻一時間找不到什么回言,劉智兄的哪一篇制藝的確不太好擺正,整整地被錢宜帶偏了。
陸羽心中想著:“這是一來就被打上文瀾社的名頭了,連帶著自己都被諷嘲了?!?p> 還未思完,只聽得息烽之白韻社中一人又道:“看來這次你們修文縣恐怕是沒機會了,不過也沒必要灰心,畢竟能有本事和我們錢兄過招的也不多。”
作為此此白韻社的領(lǐng)頭羊,錢宜自然是有三兩本事的,但過于自傲了些,不過如此罷了。
陸羽心中有了計較,淡淡地笑了笑了,沒有出頭言語。沒想到一笑要了緊,反而被錢宜瞧了正著。
別人聽了,還猶自愧,沒想到這區(qū)區(qū)童生,竟然還大膽故作姿態(tài),笑話不過。
錢宜心里頭想著,心念一轉(zhuǎn),緩緩開口道:“這位小兄弟可是有別的見解,方才見你發(fā)笑,有甚么趣事?”
眾人忽然把目光聚集至陸羽身上,只見陸羽身著圓領(lǐng)青緣襴衫,倒是普通的童生打扮,扔在士子堆里頭也是常見的。
此刻的一刻,倒是讓陸羽不得不站出來,陸羽心里想著本打算就趕一趟春游的。
“對啊,你個小童生還生員功名都沒有,沒想到你們文瀾社已經(jīng)落魄到連小童生都能入嗎?”
白韻社中的一人輕蔑地笑著道,正是方才不停地恭維錢宜的另一襕衫生員。
“陸羽不是我們文瀾社的,他和我們文瀾社無關(guān)的?!?p> 劉智方才受了言辱,一時間失了方寸,竟然自破陣地,雖然陸羽不是文瀾社,但來此地的修文縣士子大抵都是站在一起的。
劉智的一番話讓不少修文士子寒了心,心里想著活該被辱。
“我的確不是文瀾社的,不過我倒是覺得方才那篇制藝乃是極好的?!?p> 此話一出,半亭洪笑,剩下的則是修文縣的士子,心里頭大概也想笑卻是憋著的。
“好一個口氣大的儒童,你懂什么,破題都還沒學會,就在這大放厥詞?”
又是方才吹捧錢宜的襕衫生員,此時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盯著陸羽,散著兇莽。
“那你且說說,劉智兄自己都說不開話,你如何辯解?”
“非是辯解,而是制藝本就是如此?!?p> 劉智所作的制藝題目是出自《孟子.盡心章句上》中的,算得上是孟子的名篇,自然破題是容易的。
對于在場的生員來說,自然是記得滾瓜爛熟的,可劉智的后二比偏偏被錢宜抓了毛病,可見此人細膩之至。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方才劉智所作的后二比乃是:恥焉安際往乎?自從脩游之時…”
陸羽快速道完后比的一段落,眾人默不作聲地聽著,雖然有人驚訝于陸羽的記憶之力,但也無人表露出來。
“然后呢?”
方才的襕衫生員忍不住打斷,催促著陸羽說道重點,若是如此也沒有什么新鮮的,對于這些士子來說,記憶強力的人還見的少嘛。
“此二比開言并非是偏離孟圣之言,而是引喻恥與不恥,乃是大精華,且看束股所言斯文回乎,正是大契合,而非是不符,此乃是藏股制藝,手法高超,著實讓人佩服得。”
眾人聽得云里霧里,一時不明所言。
陸羽又言:“且看中股的入口氣乃是極佳的,不僅符合朱注孟子之言,而且巧妙的闡述追求羞恥對于人關(guān)系重大的意義,藏意思便,乃是一般人難以寫出的,而非是不合,乃是反藏手法罷的。”
“入口氣”就是明朝八股文的要求,也就是所謂的代圣人立言,當然內(nèi)容都是學子編寫的,但必須用孔孟之口氣。
萬一題目不是孔子的怎么辦,那么入口氣也必須是朱注的孔孟思想,嚴格的要緊。
錢宜細細思索,此人雖是傲氣,但也有才學,一時間空氣都靜了下來。
陸羽心底是欽佩此制藝的作者的,在八股的條條框框下,竟然既滿足了制藝的要求,又隱而不露地表達自己的見解,著實是高明的。
蕭山非山,蕭山亭的一側(cè)木柱上面刻著朱子之言:“與問牛山客,何必獨沾衣?!?p> 字體倒是小楷的,清秀雅雋,猶如春風入眼,歡喜這句了,如此的地方,倒是致合的。
忽然聽得亭子外一年輕儒士笑著行來:“說得有理,小子,你說說孟子所言恥與不恥是何意呢?”
來者正是文會賢判之一的詹惠,乃是有大學問的,弱冠盛一便中了舉人,可見其才學博淵,和其兄長詹恩都是正直之臣。
雖然詹惠年紀和錢宜相差無幾,但卻不是能夠相提并論的。
“漳溪兄,許久不見了,令兄身體可好些了?”
李子波笑著招呼道。
“一言難盡,熬過便是好的。”
詹惠雖然被截了話,但依舊和陸羽點頭示意,陸羽拱手回禮,也算是打了招呼。
于是李子波下來引著詹惠進來,和眾人一一介紹,眾人笑著回應(yīng),能被李子波特別引薦都是不簡單的。
詹惠乃是頭一遭來此會的,此前便是一直在服喪期里頭,由哥哥詹恩輔助學業(yè)的,欲戰(zhàn)正德三年的會試。
如今滿了服喪期,推脫不過,便來了此次的蕭山文會。
錢宜也是知道詹惠的名頭的,在有才學的人面前,自然是放下傲氣,雖然方才被陸羽一通嘴炮下來,丟了臉面,不過大抵也是無礙的。
“詹兄,久仰了?!?p> “是極,久仰了?!?p> 方才的襕衫生員也如此道。
詹惠一一拱手回禮,不過目光卻轉(zhuǎn)移到陸羽的身上,不過礙于此時的應(yīng)付場景,并未直接對言。
“漳溪兄,小弟這里有一篇制藝,勞煩斧正一二?!?p> 李子波并未是客氣話,一改此前的淡定,竟然從內(nèi)袍中掏出一張薄薄的小箋紙,上面是整整齊齊的館閣體。
外人可能不解,為何同樣都是舉子,這李子波為何對詹恩的態(tài)度如此恭敬,甚至透出一絲絲諂媚的意思。
“斧正不敢當,拙見一二罷了,今日文會真是讓人好生期待?!?p> 李子波忽然放聲大笑道:“漳溪兄還是那么謙遜,果然和令兄一模一樣?!?p> 李子波所言的令兄便是詹惠,詹恩之兄長,亦是謙遜之人,可惜已經(jīng)染了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今年。
社交杰人便是李子波了,無論何人來了,都能讓場面熱絡(luò)起來,也是一種本事。
雖然不少學子并未見過詹惠,只聞其名,此時卻被李子波一招呼,也是熱鬧的不行。
起初錢宜還擔心詹惠高傲容不下自己這些生員,雖然自已一向孑然高傲,不過都是在儒童面前如此,也是有點腦子的。
不過一會兒,如此的心思便改變了,了解一人,有時候話語一二便能看出來。
一個人修養(yǎng)往往體現(xiàn)在細節(jié)上,話語間,也是偽裝不出來的,模仿不到位的。
陸羽身旁一直默默無言的丑俊忽然悄聲開口:“陸羽哥,你知道這位詹恩是什么來頭嗎?”
丑杰也是同樣的疑問,兩人雖然聚集的文會是多的,也識的不少有名氣和實力的士子,生員,舉子都是有的。
但卻不知道這位詹恩是何來頭,一時間驚訝于一向是眾星捧月和焦點的李子波此時居然如此殷勤。
陸羽心里也不知道,雖然前世是研究明史的,但明朝如此之多的士子,即即是是進士也為不少的數(shù)目,一時間也是不記得的。
“不清楚,不過貌似挺受迎的?!?p> 陸羽小聲地調(diào)侃道,回應(yīng)著兩丑,亭子里頭已經(jīng)是侃的火熱,但也沒有人注意陸羽一行人。
即是方才陸羽之言論驚艷一時,但也是小小的童生,或許是修文縣串通一氣的,故抬名氣罷了。
因此便不再有士子提起了,再者詹惠一來,格調(diào)便抬了起來,舉子畢竟是生員比不上的。
“漳溪兄,今日三社文會得有不少的佳作,不過小弟還是期盼貴手啊?!?p> 李子波假作愁容,難得逗笑一二。此言一出,滿亭歡笑,果真是一片喜鬧,讓人好不歡欣。
“你這…”
一向板正的詹恩也是露出了笑容,說笑著,畢竟難得出來一趟,沒必要板著臉,大家都是大明朝的士子,理當如此。
亭旁不知道何時過去的老者楊天成和沈丘相視一笑,輕輕地走了,就像是方才輕輕地來,并未引起眾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