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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劍辭

第二百八十九章 秘辛

負劍辭 怒海蒼嵐 3005 2022-07-04 20:38:39

  凌青見他默然不語,倒像是更來了精神。她一手扯了裴忱朝后頭行去,洞內(nèi)昏暗,有的地方又太過低矮。凌青身量嬌小自然不懼,只苦了裴忱踉踉蹌蹌跟在后頭,時不時便得彎腰低頭以免把洞頂撞出好歹來,尤其不愿與那些個蝙蝠再起什么沖突。

  別看凌青這一雙腿絕算不上長,那邁起步子來倒是不慢。裴忱跟在她身后一陣寄走,眼前終于霍然一亮。

  可也僅僅止于這一亮。

  裴忱本以為石洞之后會有一方洞天,守陣人雖實際上不過是昆侖的犯人,可名義上總也是為了看守大陣而犧牲了自由的,昆侖面子上該做到的總是要做,卻不想這一層面子的確是沒有。

  那石洞之后什么都沒有,連個茅草屋也不曾有。

  不過是方寸天光罷了。

  真是方寸之間。

  從石洞出來,走不過五步,面前便又是一片絕壁,凌青站在一片天光下扭頭看他,笑意有種與她那張臉不大相符的滄桑。

  “看見了么?我們所擁有的天光,不過薄薄的兩片罷了——這才是真正的守陣人?!?p>  裴忱這才明白什么叫做“早晚有看膩的一天”。

  若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太容易看膩了,這五步的天光,便是守陣人能看著的一切,修者漫長一生,該是有多么無助無望?

  他不由得也苦笑起來。

  “原來如此,我說掌門不會那么好心?!?p>  凌青冷笑道:“好心?好心他便做不得這個掌門!”

  她話里話外總對凌率有說不出的怨懟,也不知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何事。裴忱也無意與這些前塵舊事糾纏,左不過是爭權(quán)奪利之下成王敗寇,他如今對昆侖掌門這四個字天然地便沒有好感,心想若是凌青真做了掌門也說不得是什么模樣,眼下提同情未免太早。

  他上前一步去,仔仔細細端詳那一面石壁。

  鬼使神差般的,裴忱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

  石壁看著不過是尋常石壁,一面粗糙的、灰白之中偶夾在一點赤紅的、至于不肯生出些樹木來的貧瘠石壁。

  可裴忱把手放上去的一瞬間卻霍然全身一震。

  他感覺到石壁后有什么東西正在他掌下蠢蠢欲動,恍惚還能聽見些憤怒的嘶吼。

  是誰?是魔主?可是不像,魔主便是成了一片殘魂,也不會做那樣自降身份的事情。

  祂會不惜一切代價去破陣,卻不會叫隨便一個來探知陣法的人都聽見些無意義的咆哮與嘶吼。

  因為那本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凌青忽而道:“你感覺到了?”

  她的聲音忽然便降低了許多,于是裴忱的聲音也跟著放輕了許多,依舊有壓抑不住的悚然。

  “那是什么?”

  “是不甘?!绷枨辔⑽⑿α似饋怼!皵嗳溯喕啬耸悄嫣於?,于是那些十惡不赦之人也有不甘,可這之中還有一個只有不幸做了守陣人才能知道的秘密,守陣人的靈魂也不能逃脫這囚魂陣,他們是犧牲者,或者是得了緩刑的犯人?!?p>  裴忱只覺得心頭發(fā)冷,凌青像是瞧見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樣,一字一頓道:“所以,也有守陣人的不甘。”

  她像是太久不曾同人說話了,這地方的確也從來不會有什么人出現(xiàn),不然凌青所說的那個秘密只怕不會被保護的這樣好。不過被送來做守陣人的,都是些不好即刻處死卻又在昆侖犯下外人看來不可饒恕之罪的,他們說的話也不會有人信。

  所以現(xiàn)下有了一個裴忱,凌青便打開了話匣子。

  “守陣人其實不常有,世上哪有那么多倒霉的人呢?我來的時候,上一個已經(jīng)老得快要死了,也不知道是師叔祖還是什么,他也不肯說他的名字,只是他死的時候我親眼見著他的魂靈飄進那石壁里去了,現(xiàn)下我們兩個倒是經(jīng)常會聊幾句,我怕他也被消磨得什么都不記得,可是現(xiàn)下他漸漸也不再應答我了?!?p>  凌青的手也扶在石壁上,天光里她像是一張隨時會被風吹散的紙單薄而蒼白,裴忱知道她是同凌率一般的年紀不會在此刻便忽而倒地死去,可不免又有些擔心。

  “來了這里,便是孤獨到死的結(jié)局?!绷枨辔⑽⑿ζ饋怼!拔也恢懒杪适峭宋疫€是覺得我不足為慮,雖然這么說你大抵不會高興,可是我很高興能有個人來陪我?!?p>  裴忱張了張嘴,想說她一定不會被幽禁致死,可又覺得很不合適。

  他最后只是問道:“怎么,你能同里面的魂靈溝通?”

  “前提是他們得能同我說點什么。囚魂陣多少年不開一次,里面又不是將養(yǎng)人靈魂的地方。”凌青淡淡道。“里面大多數(shù)都是些不知自己姓甚名誰的殘魂了,有的是曾經(jīng)名噪一方的惡人,也有的是如你我這樣不走運的人,但現(xiàn)下么,都沒什么分別。”

  裴忱的腦海里忽然闖入了一個聲音。

  而征天在這一瞬忽而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石壁。

  真是見鬼。

  征天此前從不覺得自己會為這樣的小事感到驚慌,可這一刻他真有些無措。

  這面石壁之后便是囚魂陣,可上頭的禁制竟然也不是雙向的,便與裴忱當日入定時的石室十分不同,反叫里面的動靜能傳出來,昆侖修建這里時究竟是怎么想的?想讓里面那些靈魂能出來望望風,同活著但也是囚犯的人一起罵娘?

  “你不是常在這里同昆侖老頭說話那一個。新來的?”

  那個聲音是直接在裴忱的識海之中出現(xiàn)的,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一段訊息,悄無聲息,裴忱倒是沒來由地覺得說這話的是個女子,而且年歲不大,所以話語中帶著一絲俏皮的意味。

  “是?!迸岢来鸬馈?p>  “昆侖傾軋倒是很厲害,你是我曉得的第三個守陣人了?!?p>  裴忱忍不住嘲諷道:“若還是這位掌門繼續(xù)下去,恐怕還會有更多人?!?p>  石壁那頭沒了聲音,裴忱覺得她是在笑。

  他覺得有些奇怪,說是囚魂陣中都是些十惡不赦的人,現(xiàn)下倒是知道還有守陣人也會被無辜卷進去,可聽這人的意思她并非是守陣人,又怎么都不像是個惡人——當然,人不可貌相,自然也不能憑著這幾句話便斷定出善惡來。

  可他竟然真不大信任昆侖了。

  這囚魂陣中真都是些惡人么?還是說不過世人以為的惡?

  當年朱雀問他那一句話,他竟至今不能給出一個答案。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凌率是名門正派的掌門,昆侖隱隱是天下名門之首,可是每個守陣人都能跳起來訴說昆侖小人行徑。顧忘川曾經(jīng)也做下許多殺孽,如今卻能叫北燕吏治清明天下太平。

  正邪真有分別么?還是說世間本無所謂正邪,單看人當下一念是正是邪?

  裴忱已經(jīng)下意識地松了手,他這一松手,石壁那面的靈魂便不能再與他對話。

  凌青瞧著裴忱的神情,笑道:“怎么,你也聽見了?”

  “像是個小姑娘。”裴忱下意識便答。

  凌青了然地笑起來?!肮皇撬?,除了老頭兒,陣中似乎也只得這么一個清明的靈魂,時常與我說幾句話解悶?!?p>  “她是誰?”裴忱問道。

  凌青搖頭道:“她什么都不肯說,倒是把我的舊事套了許多去,你可不許向她打聽?!?p>  裴忱應了一聲,他不想再對著這一面石壁發(fā)愣,只是要進洞的時候想起洞中那些沒什么威脅卻很麻煩的蝙蝠來,腳下便略一躊躇,轉(zhuǎn)頭問道:“青師叔,你為何要與那些蝙蝠同居?”

  凌青似乎對青師叔這個稱呼不怎么滿意,只是一時間也找不出更好的叫法來給裴忱,她先是皺了皺鼻子以示不滿,旋即又狡黠地沖裴忱一眨眼睛。

  這把裴忱看得啼笑皆非,她雖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但被囿于這樣一個形態(tài)之上,舉止便也同真正的孩童有些相似。

  “我說你一個大男人,總不會怕這些東西吧?”

  裴忱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

  “怕倒也談不上,只是畢竟它們身上都帶毒,覺得有些麻煩?!?p>  凌青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澳愕挂舱媸莻€妙人,雪蝠不過外間那一處洞室有,你不去那里便能避開?!?p>  裴忱覺得自己莫名叫凌青給看輕了,當下回擊道:“想來青師叔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將它們趕出去吧?”

  卻不想見到凌青認認真真一點頭。

  她這會又不像是個小孩子了。

  裴忱也見過裝在孩童軀殼里的成人靈魂,鏡君便是如此。

  可凌青同鏡君又不一樣,鏡君是因為受傷才退回了孩童的形態(tài),她是歷經(jīng)過一切的。

  凌青卻或許自始至終都只是這一副孩童模樣,她沒機會知道自己長大了是什么樣的,若是囚魂陣不會被毀,她會直到成為那陣中一道渾渾噩噩魂靈的時候也還是這幅模樣。

  于是這張臉上出現(xiàn)成人才會有的神情,便更叫人覺得有些唏噓。

  “是,我不愿意?!彼p聲道?!凹拍菚腥税l(fā)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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