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夢魘之惡魔的邏輯
我不喜歡回家，也不喜歡帶同學(xué)和朋友來這個所謂的家里，因為我沒把這里當(dāng)家，這里也不是我的家。對一些東西我越來越排斥，排斥到我以為我會犯罪……
周末回來，打開臥室的門，毫無準(zhǔn)備的，便和迎面而來的酸臭味扭打在一起，我不明白這是怎么了，腦袋被襲擊，缺了養(yǎng)分。是我做錯了什么嗎？我在努力地回想，上一周我在房間里做了些什么？
看到房間里又亂又臟的床和床邊放的骯臟的鞋子，我的情緒瞬間噴發(fā)，如同被挑釁地獅子嘶吼道：真他媽不要臉！這是唱的哪一出？無恥之極，惡心！
我肚子里的火燃瞬間燒到腦殼頂，心里又憤怒又委屈，我來到廚房找到正在忙碌的媽媽，一邊傷心地哭著，哽咽著；一邊歇斯底里地向她吼道：“……她們?yōu)槭裁匆业姆块g？還睡我的床？還把房間弄得那么臟？她們沒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嗎？”
媽媽放下手中的鍋鏟，撩起圍裙擦了擦手，和我解釋說：“你奶奶上周從你姑媽家回來之后就感冒了，而她的被子剛好被我拆了洗了，所以還沒有來得及裝……”我問自己這是理由嗎？我能說服自己就這么算了嗎？這關(guān)我什么事？我把所有問題都怪在了媽媽身上，我責(zé)問媽媽說：“你既然都幫她洗了被子，為什么不幫她裝好被套？為什么不讓她自己裝好被子？為什么準(zhǔn)許她睡我的床？為什么準(zhǔn)許她用我的東西？”我非常沒有禮貌，媽媽生氣了說：“墨葵，你為什么這么矯情？睡了又怎么樣？”媽媽這話令我更加惱火，還問我睡了又怎么樣？我放狠話說：“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給你們一家騰地方？我走！行不行？反正這是你家，不是我家！”媽媽兩眼血紅，揚起手準(zhǔn)備給我一記耳光，在手肘伸直落下的那一瞬間，她大大的收縮了幅度，沒有讓巴掌落在我的臉上。時間機器卡頓了三秒鐘，媽媽使勁壓著情緒說：“那你去把她的被子裝好吧！那樣她就不會睡你房間了！”
這個事情為什么要我妥協(xié)？我不明白，明明不是一家人，為什么還非要生活在一起？明明誰都沒有把誰放在心上，為什么還要捆綁在一起做“親人”？真煩心！我不知道是我鉆牛角尖還是我太自私，我向媽媽咆哮說：“你想服侍她，我沒有意見，請你不要使喚我！我不會去伺候她的！”這時媽媽火了，她對著我吼道：“你都讀高中了，能不能懂事一點？體諒體諒我？我很忙，要賺錢，要照顧一家老小，我做不到的，你能不能力所能及幫我做一點？尊老愛幼我從小教你的，你忘了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說：“不能，這些都是你自找的！”說完我扔下書包，摔門而去。
以前我覺得我怎么對別人，別人就會怎么對我，一開始為了我媽媽，為了和平，我愿意扮演好繼孫女、繼女、繼姐姐這些角色，盡管感情上多敷衍，但行動上無可指摘，洗衣、做飯、打掃房間、輔導(dǎo)朱利作業(yè)、為朱利洗澡等等，我什么都不推諉，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可換來的是什么？是老巫婆的頤指氣使；叔叔地理所應(yīng)當(dāng)；朱利的養(yǎng)尊處優(yōu)！憑什么？難道我生來下賤？我不是不愿意為老人家做事情，我不是不愿意奉獻，我是討厭為她那些特定的人做，她不是把我當(dāng)一個平等的人來看，她以儒家“尊老愛幼”、“百善孝為先”等等至高倫理道德來要挾我做她的丫鬟！這游戲老子不玩了，他們愛咋滴咋滴！
日子怎么就過了成了這樣呢？突然間我就理解了高爾基的《童年》，讀初中的時候只覺得阿廖沙的外公、舅舅脾氣壞，其他不覺得悲慘，畢竟大家都是有血緣的親人，現(xiàn)在有了同樣的經(jīng)歷，才覺得字字血淚，身邊一大堆血肉相連的親人，卻沒有一個知心可靠的人！
我要怎么才能離開這個家呢？輟學(xué)？或者流浪嗎？我好像不是那么激進的一個人，不！應(yīng)該說我是一個懦弱的人！
媽媽把那個巫婆裝了被子，并且把我的被套、床罩、蚊帳都拆下來放在了洗衣機里，然后她打電話告訴我，剩下的事情讓我自己做，她真的忙不過來，晚上有顧客要來提貨，飯菜都給我留好了，放在廚房。我知道媽媽是愛我的，我也理解她的辛苦以及對我的付出，可是我就是埋怨她，為什么為了那些膚淺的東西，要我這么苦、這么難！
老巫婆剛剛不在家，我晚上回來的時候她正在看電視。我承認(rèn)她確實是老了，七八十歲的高齡，但是她確實不是一個好人，準(zhǔn)確地來說她是一個不值得尊敬的人。我們沒有加入他們家的時候，所有家務(wù)她都會做、能做，可是媽媽和我們承擔(dān)了這些之后，她不光是手不能提，連路都走不穩(wěn)了，裝模作樣太過分！和老人們比較，老巫婆體格健碩，身體硬朗，去搶小區(qū)附近超市免費促銷商品的時候，身手敏捷堪比武打明星；擠公交的時候她躥得比兔子還快；買那些烏七八糟保健品的時候，她負(fù)重比誰都強！沒人在家，她偷偷弄東西吃，陶罐、瓷盆、大鐵鍋，哪一樣為難到她？怎么今天就裝不了一個被子呢？就因為她感冒了嗎？我剛剛看到她在樓下擺龍門陣，說話的力量中氣十足，我看不出來她哪里虛弱。再說她可以叫她兒子幫她裝，這點毫不為過！已經(jīng)幫她把被子洗好了，還要怎么樣？對于有些人，你出手幫了她，她還要求你應(yīng)該做得更好更周到！并且這個老巫婆還和媽媽找不痛快，說只有周末我姐或者我回來的時候，飯菜才豐盛，難道平常他們不配吃得好一點嗎？真是奇了怪了，周末豐盛的飯菜是不給他們上桌子了？還是平常給她吃狗剩下的？既然不服氣，自己做呀！不是嗎？偷偷摸摸吃東西，只有他們朱家人才會掩耳盜鈴樂此不疲地去做！
老巫婆教她的孫女朱利說，家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做，要坐享其成，讓我和我姐去做，要一輩子都這樣！這話被剛進門的媽媽和我一五一十聽到了，媽媽沖過去問老巫婆：“你教出來的是什么人??？你怎么能這樣教小孩呢？”我不生氣，我只是覺得好笑，一輩子？想多了。誰會和你們一輩子？真逗！
老巫婆說她這樣養(yǎng)大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個個都活得好好的！我說是很好?。『玫娜齻€兒子都不認(rèn)你這個媽了！她聽了這話一時氣息不順，氣得被口水嗆到，哽咽了兩聲，然后抬起手想打我，我比她氣勢還高，走到她面前說：“打我？你有哪資格和身份嗎？你打下來試試？我有哪里說得不對嗎？事實而已！”
想想他們一家人，我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否則怎么會遇到他們呢？一定是上帝的懲罰，一定是！絕對是！
媽媽我們現(xiàn)在沒有房產(chǎn)，一片磚，一片瓦，一寸土地都沒有，雖然朱叔叔家房子不好，但是總歸有房產(chǎn)，我不知道媽媽和朱叔叔是怎么商量的，反正他們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以前我覺得這事不妥，和媽媽說，既然你想和他生活在一起，還是應(yīng)該領(lǐng)證，我們按照法律來。媽媽給我的理由是，并戶口之后麻煩事多，而且單親的條件好接受社會福利，所以不領(lǐng)。而朱叔叔不領(lǐng)證的理由是，是他的一輩子都是他的，不是他的有證也守不住，所以領(lǐng)證和不領(lǐng)證都一樣，有證無證他不在乎。我不理解這兩個人是怎么了，做的事情我總無法理解！媽媽的理由也漏洞百出，我們得到了什么社會福利了？什么都沒有呀？她還當(dāng)我是小孩子嗎？
中秋節(jié)到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經(jīng)不期待過節(jié)和過生日了，每遇到它們一次，我就感覺到，時間會硬生生剜去我一些重要的東西，比如希望和圓滿。
我陪著媽媽去超市買東西，媽媽在貨架間來回穿梭，我推著購物車在后面時遠(yuǎn)時近地跟著。真不知道媽媽要買多少才能填滿她的購物欲望，在我看來，現(xiàn)在過節(jié)和平常一樣毫無新意。我一抬頭，忽然看見揚帆站在前面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他什么話也不說，什么表情也沒有，站在貨架過道的中央看著我，就像不認(rèn)識我一樣。我趕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臟收得緊緊的，低頭數(shù)著購物車?yán)锏臇|西，裝作我沒有看見他或者根本不在意他的樣子。
這一次真遇上了，可與想象中完全不同，我并不歡喜，更多的是六神無主。我在想，要是我走過去，他不給我讓路該怎么辦？我想不會的，我走過去，他應(yīng)該會給我讓路的，這可是公共場所，這個禮貌他有的。我想抬頭看看他，偷偷地看，不被他發(fā)現(xiàn)的那種，我著實想他，我想看看他怎么樣了，有沒有長高，有沒有變瘦，臉上的青春痘好了沒有？可是我不敢抬頭，我怕四目相對，讓他看出我的慌亂。我心里忐忑不安，面上卻裝著若無其事，緩緩地走過去，在離揚帆最近的那個貨架口，我推著購物車拐彎，溜走了……
我求我自己原諒我吧！我真的做不到波瀾不驚地迎上去說“嗨，你好！”或者“嘿，好久不見！”或者說“嗯，麻煩讓一讓！”或者說“哇，遇見你真好！”面對揚帆所有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聲嘆息：“為什么我們會變成這樣？”我有真心，可我們只適合想念，不要相見，否則我接受不了什么都不是的自己，和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的關(guān)系。敵不過癡心與掛念，我最后用余光瞟了揚帆一眼。嗯！還是以前那個樣子，高大帥氣。我躲在一重一重的貨架后面，不能自已。我安慰自己，愛情大多如此，得到和得不到都不會死人，折磨多來自相遇、回憶和深夜。
回家的路上，我和媽媽偶遇了住在樓下的郝大嬸，她問媽媽為什么不許朱利去他們家玩？是不是不喜歡他們家呀？媽媽被問得一頭霧水說：“沒有??！我怎么會這樣教小孩呢？遠(yuǎn)親不如近鄰，相親相愛還來不及呢！哪敢不喜歡？”郝大嬸說：“平時相處就覺得你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今天這樣一問，倒是我自己多心了！”媽媽問：“這種糊涂話你是聽誰說的？”郝大嬸尷尬一笑說：“我也不記得是從哪里聽來的了，年紀(jì)大了記性不好……”媽媽說：“大姐既然你為難，那么她回去問問朱利，或者朱利奶奶，她們一定清楚！”郝大嬸拉住媽媽的手說：“我知道你們的難處……唉！是朱利那小孩說的，小孩子的話不作數(shù)，不要小題大做，否則以你們這樣的家庭，會鬧出問題的！那樣是我所不想的。”媽媽說：“我沒有這樣教小孩，朱利天天和她奶奶在一起，我對她的要求就是要每天寫完作業(yè)才可以出去玩兒……”
朱利的心怎么可以這么黑？她真的是一個小學(xué)生？我嚴(yán)重懷疑她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媽媽氣死了，這個團圓的節(jié)日，注定不好過！媽媽問叔叔：“你的孩子要不要我管？我能不能管？”叔叔說：“不要你管，我娶你干嘛？”我媽說：“好！既然如此，你去告訴你媽媽和你女兒，什么是好歹，或者讓她們來教教我好歹是什么！”叔叔說：“你日子不好好過，整天找事情，你要干嘛？”
我媽讓他自己去問她女兒，她在外面說了什么？叔叔不去問，媽媽叫出朱利，親自問她，朱利什么都不承認(rèn)。媽媽說：“你不要不說話，低頭裝委屈，我現(xiàn)在可以叫郝大姐過來對質(zhì)，空口無憑我不會冤枉你?！敝炖桓易宰C清白，媽媽問叔叔：“朱利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要我如何在這里自處，如何和鄰居相處？心術(shù)不正，胡編亂造，挑撥離間，有她這樣的女兒嗎？”叔叔問朱利：“你說過嗎？”朱利說：“……說過，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叔叔沒有要繼續(xù)追究的意思，媽媽怒氣不消，媽媽問叔叔：“第幾次了？還有完沒完？這樣就算了？”叔叔說：“她已經(jīng)認(rèn)錯知錯了，還要怎么樣？她還是一個小孩！”
他媽媽老，他女兒小，這就是他家的免死金牌，聽得我想吐！真是惡魔的邏輯！我走到朱利面前說：“我也會寫日記、寫作文，并且比你寫得還好！我也會說話，并且比你還會說！你說若我來寫，我會寫什么？看我日記的人可比看你日記的人要多，以后最好安分一點兒！否則你爸爸、奶奶以及你也會出現(xiàn)在我老師、同學(xué)的叫罵聲中！”說完我對著叔叔說：“我也是個孩子！”
這是什么生活?。课矣窒肫鹆四切╅L輩對我說的話，女人缺了男人生命就殘缺了，可是我怎么覺得殘缺更加美好呢？如果是我，我寧愿自己殘缺，也不要被別人一點點摧殘凋謝！
中秋夜，手機頻頻收到各種群發(fā)的祝賀短信，我一個都沒有回，一是同一個模式我不知道回什么，二是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回，花心思去糊弄“粘貼復(fù)制”，沒意思透了。開心，自己開心就好；不開心，自己一個人傷心就好，虛情假意維系關(guān)系，我拒絕！
在家真心煩，為了自己舒服一點兒，我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吃飯了，叔叔不在家，朱利在房間磨磨蹭蹭，我盛好飯坐下開始夾菜，突然朱利奶奶大聲叫朱利說：“朱利，你快點！再不來肉都被人家吃光了！”說完端起紅燒肉的盤子，一股腦往自己的碗里倒肉。我被驚呆了，這個人是被什么鬼附體了嗎？我說：“……你慢一點，沒人和你搶！”她說：“不搶我還能吃到好的嗎？”我的天，她兒子在家的時候她怎么不這樣？誰苛待過她？看她把所有菜盤子摟到面前狼吞虎咽的樣子，我瞬間沒有了胃口。我驚愕地看著媽媽，不知道該說什么。媽媽說：“快吃啊？看看就能飽?。俊蔽襾G下飯碗說：“嚇飽了！”
飯后媽媽說：“這種陣仗我見過好幾次了，從開始的批評到如今的見怪不怪，我實在沒力氣說什么了?！蔽艺f：“為什么會這樣？頂級吃貨也不會這樣護食吧？真像一頭豬！”媽媽說：“苦日子過慣了，還沒有適應(yīng)物資充足的生活?！蔽艺f：“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媽媽說：“她一輩子都在爭搶中過來的……哎，沒辦法?！蔽覇枺骸昂驼l搶？”媽媽說：“公婆、妯娌、兒媳、和所有人……她們家的日子一直都很苦，你叔叔都是吃玉米面長大的……你能理解嗎？”我說：“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