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拂曉的陽光送來了天明后的第一縷清風,風中參雜著泥土的濕潤與花的芬芳,為這盛夏的早晨憑添幾許宜人清涼。碧空下,一車疾馳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行色匆匆。
“你說你怎么就不能安分點呢?三天兩頭地盡給我惹事兒!”賈雄成一邊沒
精打采地駕著車,一邊打著呵欠罵道。
此刻尚不到五點,可半小時前的一通電話便將他吵醒,電話那頭的老戰(zhàn)友用疲倦且略帶揶揄的語氣告知了他昨晚的情況,并叫他馬上來治安所接人。被人吵醒好夢的他自是無暇享受這一日之計在于晨的大好晨光了。
“這能賴我嗎?我不過是出去散散心,誰知道會遇上這破事兒?”
蔚子安不服氣道,
“還有,這中州民風之淳樸也著實是讓我開了眼了。怎么說我也算救了那兩人一命,他們非但不念及我的救命之恩,反而以怨報德構(gòu)陷我,說我才是幕后主使!那胡女還在旁邊落井下石,這不擺明了要公報私仇嗎!”
“那是你活該!深更半夜在外邊鬼混,他們不懷疑你懷疑誰?瓜田李下懂不懂?”
賈雄成對他的說辭嗤之以鼻。
“我活該?合著我晚上睡不著也不能上街走走?”
蔚子安瞠目結(jié)舌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他沒想到明明自己才是最冤枉的那個,到了別人眼中卻成了咎由自取的了。
賈雄成冷哼一聲:“你那叫上街走走?中夏廣場加玉楊湖公園那么大塊地不夠你逛?你要往城郊公路上跑?”
“我往公路上跑怎么了?哪條法規(guī)規(guī)定我不能去那兒了?”
“行行行!你愛咋咋,我不是你爹管不了你,下次再進去可別叫我來撈你!”
賈雄成不欲跟他廢話,可馬上就感到座位被人重重踹了一腳。
“干嘛?造反啊!”
就聽蔚子安鼻孔朝天地喝道:“停車!小爺我自己走!”
語罷,車停,摔門而出。
。。。。。。
已而日上三竿,冷清的賓館里漸漸有了人聲。
蔚子安從食堂出來,正撞見前來用餐的眾人。
“你昨晚沒在房間睡嗎?”謝含松問。
昨晚他半睡半醒間聽到有人出門,早起時又發(fā)現(xiàn)原本屬于蔚子安的床上空無一人,枕被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保持著初進房間時的模樣,故有此一問。
適才眾人也都得知了情況,四處尋找卻不見蔚子安的蹤影,是以此時齊齊將目光投向蔚子安,等待他的答復。
“隔壁那動靜。。。跟打雷一樣,你也能睡得著嗎?”蔚子安聞言故作驚詫地反問道。
他可不想自己夜不需寐的能力被發(fā)現(xiàn)后被人當成怪胎來對待,所以昨晚的事情一定不能說!
“什么打雷呀?我怎么沒聽到?”謝蘊竹揉著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問。
“你睡最里邊那間房你當然聽不到!”蔚子安直接給了他個白眼,繼續(xù)顧左右而言他,“下次你跟老賈一間房試試!”
這時,一臉天真無邪的靳雁徽突然插話道:“可我聽賈伯伯說,你昨晚就差沒踩縫紉機了——是什么意思???”
蔚子安登時面色一黑,一邊心中痛罵賈雄成的不義之舉,一邊嘴上還不饒人:“敢情這廝睡覺又是打鼾又是說夢話,活該他討不到老婆!”
眾人聞言不覺莞爾,唯蔚花翎面露詫色,顯是看透了他的掩飾,卻并未深究。
見無人刨根問底,蔚子安便即引開話題,問起今天的游玩計劃。
謝含松聞及不由扶額笑道:“你不說我倒忘了,適才大家商議之時你并不在場?!?p> 言罷,他取出手機飛快地打開一個界面,置于蔚子安面前。
“萬國博覽會?”
蔚子安念著那屏幕上金色楷體寫就的標題,思緒不由發(fā)散開來。
“肅肅秋風起,悠悠行萬里。。。借問長城侯,單于入朝謁。。?!?p> 只見他唇角一勾,含笑揶揄道,“去哪兒玩我倒是沒意見,不過——我看這主辦方所圖非小啊?!?p> 蔚子安所吟之詩正是初屆萬國博覽會時隋煬帝在焉支山下所題,全詩字里行間皆透露著其欲布政西域之決心。謝含松亦是飽學之人,其中寓意他豈能不知?
“弘揚國威的目的或許有之,至于向西陸擴張——我想你是多慮了?!?p> “哦?愿聞其詳。”蔚子安見他言之鑿鑿,便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虛心求教。
原來在聯(lián)邦紀元以前,東陸格局便如現(xiàn)今西陸一般,幅員遼闊的大帝國雄踞中原,九州萬邦奉其為正朔。然而斗轉(zhuǎn)星移,時遷事移,時至聯(lián)邦歷元年左近,王良策馬,傅說騎箕(注),帝室傾頹,群寇并起。適逢央土先民蟄居千年而出,以先鋒裝甲部隊開路,后方炮塔為援,如手術(shù)刀般精準摧毀所有阻礙,以伊闕為中心,呈輻射狀向外推進,寸寸犁平了整個東陸。
那是一場近乎一邊倒的屠殺,矗立于伊闕市中心的九座炮塔儼然成了對東陸億兆生靈生殺予奪的生死簿,凡炮塔射程所及,皆無一幸免。是以不出半年時間,新興的央土政權(quán)便將整個東陸納入了自己的版圖。
次年春,秣兵厲馬半年多的央土聯(lián)邦發(fā)兵十萬出征西陸,大軍躊躇滿志欲一舉奠定萬世基業(yè),誰知由兩支裝甲化步兵旅組成的近五千人的先鋒軍西出中州千余公里便即失聯(lián)。
中州方面接連派出數(shù)支空中偵查部隊,欲與先鋒取得聯(lián)系,卻皆有去無回。而未等聯(lián)邦再有所動作,浩浩蕩蕩的西陸聯(lián)軍業(yè)已兵臨中州城下,叩關(guān)而攻城。
接著,便是聯(lián)邦軍事史上最廣為傳頌的請君入甕之戰(zhàn)。聯(lián)邦軍以斷后的兩千軍士的性命為代價,誘使敵軍越過中州城,向撤往西京方向的中州軍民及斷后的西征軍主力發(fā)起追擊,而后九座炮塔再顯神威,如神罰降世般一舉殲滅冒進之敵。與此同時,西征軍主力反戈殺回中州,將敵軍殘部盡數(shù)驅(qū)逐出境。
“那些敵軍為什么要追出中州呢?”靳雁徽問。
中州乃兩陸之關(guān)隘,又在伊闕炮塔的射程之外,若西陸聯(lián)軍就此勒馬,拒城而守,尚可以城池為籌碼攫取更大利益。
“我猜——應該是西陸聯(lián)軍軍心不齊,各方勢力各懷鬼胎,見兩千死士那玩命的架勢便以為他們在掩護某位要緊人物撤退,故而貪功冒進。只是——”
一將功成萬骨枯。那兩千烈士被賦予犧牲自己的使命之時,會是怎樣一般慷慨悲歌的畫面呢?想到此節(jié),蔚子安不由扼腕,“這拖刀計的代價未免太慘痛了些。”
眾人亦是神色黯然。
“有些事,總歸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謝含松嘆息一聲,“就像那殞身西陸的西征先鋒軍。若無此當頭棒喝,又怎能敲醒那些被勝利蒙蔽住雙眼的人呢?”
“對對對,就是這么個理兒!”謝蘊竹卻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扯著哥哥的衣擺催促道,“好餓好餓,咱們趕緊去吃飯吧。”
謝含松笑著握住弟弟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對眾人道:“如果大家都沒有異議,那么今天的游玩地就。。?!?p> “停!停!”謝蘊竹皺眉道,“你還沒問過我的意見呢!”
剛想上樓洗澡的蔚子安又被他的話扯了回來,皺眉瞪著他道:“你能有什么意見?大伙兒都出去玩,你留下來聽老賈打鼾?”
“我樂意!”謝蘊竹冷哼著答道,一對眼珠子都快翻到了后腦。
“那敢情好!”蔚子安樂得一鼓掌,“省得耳邊多只蒼蠅,聒噪!”
“誰說我不去了!我就去!我就要在你耳邊嗡嗡嗡,煩死你!”
說完便氣沖沖朝賓館大門沖去。
“別走,先吃飯!”謝含松再次扶額。
。。。。。。
待到眾人填飽了肚子乘車上路,時間已過了十點。艷陽高掛,寬敞的安西大道上熱浪滾滾,南側(cè)的東向車道一如既往的無人問津,而另一側(cè)卻已讓密如織網(wǎng)的車輛擠得水泄不通。
天氣燥熱,人心也難免浮躁。尖銳、粗沉、或是清亮的各色此起彼伏的車笛聲中,也不知是誰觸了誰的霉頭,驀地傳出一陣喧鬧人聲。
“咦?有戲看?”坐在后座上的謝蘊竹打開車窗,將頭探出車外。
混雜著刺鼻味道的熾熱空氣霎時灌入車內(nèi),熏得車內(nèi)幾人顰起了眉。
“啪”地一聲脆響,蔚子安在少年高高翹起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訓斥道:“快把窗戶關(guān)上!汽油味兒都跑進來了!”
“你!”少年猛地縮回車內(nèi),捂著屁股滿臉通紅地怒瞪著他,“流氓!”
“哈?”蔚子安被他的反應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回頭與他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晌,才說,“你一男的我對你耍什么流氓?”
平時兩人在武館里就多身體接觸,所以在蔚子安看來自己剛才的舉動實在太正常不過了,但不知為何卻惹惱了對方。
說完他撓著腦袋瞅了瞅旁邊的謝含松,只見他正專注地當著他的低頭族,似乎對車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全無所覺。接著又偷偷瞥了蔚花翎一眼,卻見她正笑吟吟打量著互相置氣的二人。
“說明人家知道男。。。行止有度”蔚花翎說。
“就他?”蔚子安指著謝蘊竹,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嘁!他要是行止有度,那我就是圣人在世!”
說著又斜瞥了少年一眼,冷哼道,
“屁股都撅到我后腦勺了,你咋不再撅高點干脆騎我頭上呢?”
“我家的車我愛怎樣怎樣,用得著你管?你不舒服那你下去啊!”
謝蘊竹面紅耳赤地反駁著,也不知是氣血上頭還是因為什么別的緣由。
可蔚子安卻沒有半點喧賓奪主的覺悟:“我們姐弟倆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一點兒眼力見兒都沒!”
“你!”
若是賈雄成看到他如此拿腔拿調(diào),肯定會泰然自若地賞他一句——來戲了?接著一腳把他踹下車去??芍x蘊竹既沒有賈雄成的城府,也沒有蔚子安的臉皮,更且他還打不過蔚子安,無奈銀牙咬碎只能和著血吞,不免氣得紅了眼眶。而前排的哥哥仍盯著手機,一點兒要為他出頭的意向也無。
“怎么?欺負他讓你覺得自己很有本事?”
蔚花翎依舊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可口吻中譏諷意味卻十分明顯。
旁人見此情形只會以為二人正言笑晏晏,可蔚子安卻知道——阿姊生氣了。
他忙正襟危坐,像只受驚的烏龜一樣把先前的囂張氣焰都收進了殼里。
“阿姊莫惱,我跟他鬧著玩兒呢,”他朝謝蘊竹擠眉弄眼,“是吧?”
“是個頭!”謝蘊竹被他的前倨后恭給氣樂了,“剛不是不準我說話嗎?那我閉嘴好了?!?p> “看看,看看!咱倆什么交情?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不是?”
蔚子安邊說邊借著座椅的遮蔽給謝蘊竹打手勢,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接著變指為掌,一拳搗在掌心。
謝蘊竹撇了撇嘴,給他比了個“六”。
蔚子安一瞪眼,舉起拳頭晃了晃,告訴他不要得寸進尺。
誰知謝蘊竹竟小嘴一癟,捂著眼睛向蔚花翎告起狀來:“蔚姐姐,他威脅我!”
語氣中竟還帶著幾絲哭腔。
哇!怎么會有戲比我還多的人!蔚子安心中腹誹,嘴上卻義正詞嚴地斥責道:“少在這惡人先告狀!不就扇你屁股一下嗎?憑什么要我給你當六個月義務陪練?”
他邊說邊站起身,撅著屁股,滿臉慷慨赴死的表情:“咱倆一報還一報,我扇你一下,你扇回來便是!”
謝蘊竹聞言竟臉上又紅了幾分,一句“誰稀罕”尚未出口,卻見內(nèi)窗唰地打開,露出柴鳴玉略帶驚喜的臉。她看看后座上的二人,目光在主駕駛座上一轉(zhuǎn),停在撅著屁股的蔚子安身上,面上的驚喜轉(zhuǎn)為了疑惑。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蔚子安悻悻坐下,眼珠一轉(zhuǎn)剛想解釋,卻被柴鳴玉揮手打斷。
“看到社區(qū)論壇上的新聞了嗎?”她問。
“什么新聞?”
“這個?!敝x含松從低頭族的狀態(tài)中脫離,將手機遞了過來。
“這是——”看著屏幕中毛茸茸占滿車窗的龐大身影和另一個角度拍攝的龐大身影旁的小女孩,蔚子安眼前一亮,
“居然是她們!說起來那次綁架案之后我就再未聽到過他倆的情況,沒想到能在這時遇到。我倒挺好奇——她倆一個年幼孤女、一個通過走私渠道被交易過來的獸蠻人是怎么做到在東陸生活而不引人注意的?!?p> 他忽地打開車門:“正所謂相請不如偶遇,我去見見她們!”
說罷跳下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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