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福根點了點來到康悌路四五五弄十三號的巡捕,有十多名,抓一男一女足夠了。于是,帶著他們來到了樓前,讓崔誠克先把房東叫出來。
見是黃福根,房東連忙湊上來,低低地說:“你們來得正好,他們剛回來不久,正在吃飯?!?p> “你過去叫門,讓他們把門打開。”
“我?”房東面露難色。
“你不用害怕,你就說找他們有事,騙他們把門打開就行?!?p> “那說什么?”
“你想想,你和他們之間有什么需要交涉的地方?jīng)]有?”
房東想了想,“倒是有一件,亭子間的一個燈泡燒了,需要更換。他們找過我,我說今天給他們換的?!?p> “好,你就說給他們換燈泡就行?!?p> “好吧?!?p> 黃福根讓房東走在前面,并告誡巡捕,不要弄出動靜,悄悄地跟在房東身后走到了亭子間。房東敲了敲門,里面?zhèn)鞒鰜硪粋€男的聲音:“誰???”
“我,來給你們換燈泡來的?!?p> “哦,稍等啊?!蔽輧?nèi)響起一陣放碗筷的聲音,接著有腳步聲向門口走來。
門吱扭一聲打開了,黃福根大喝一聲“不準動。”眾巡捕一擁而上,把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開門人撲倒在地,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屋里還有一個人正坐在桌前吃飯,見此情景,大驚失色,站在那兒不知所措,遞進嘴里的米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崔誠克過去,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女人控制住。
連黃福根都沒有想到,抓人會這樣容易。他命令巡捕,“把房間仔細搜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可疑的東西,不要放過任何足絲馬跡?!彼肿屟膊栋涯腥讼葞н^來,問道:“你叫什么名?”
“顧鵬程?!?p> “她呢?”
“梁梅玉?!?p> “說你們的真名!”
“張文華。”
“她呢?”
“陳小寶?!?p> “知道為什么抓你們嗎?”
“知道,我們殺了人?!?p> “在哪兒殺的?”
“虹口女科醫(yī)院?!?p> “殺了幾個?”
“一男一女?!?p> 沒想到,這人竟然問什么答什么,很是順從地交待了自己殺人的事情交待了出來,沒有費什么勁。這也讓黃福根確定無疑,這幾天來自己要抓的就是這兩個人,打了一個大勝仗,終于可以對上級有個交待了。這么一樁引起社會廣泛關(guān)注的兇殺案竟然以這樣的結(jié)尾結(jié)束了,多少又讓黃福根感到有些不盡興,沒費什么勁,就把案子給破了,這也太簡單了吧,連自己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沒有展現(xiàn)出來,多少有點沮喪。以兵不血刃地獲得勝利與通過千辛萬苦才獲得的勝利,才能夠會讓人更有成就感、滿足感。這個案子,幾乎沒有任何難度,經(jīng)過幾番調(diào)查走訪,就抓住了罪犯,實在有些過于輕松了。
“大哥,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只有900塊錢?!贝拚\克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沓錢,遞到黃福根面前。
一直配合問話的張文華突然掙扎了一下,急急地說道,“這些錢都是我平日的積蓄,你們能拿走了,今后我們怎么生活?”
“這是物證,我們會交到法庭,由他們處理,你不用擔心被我們占有。再說,接下來的生活,你也不用掏生活費了,是由我們替你掂付的?!?p> 張文華仍心有不甘地盯著黃福根手中的錢,陳小寶則在旁邊早已渾身哆嗦不停,臉色蒼白,一副就要告別世界走進鬼門關(guān)的樣子。
“收工,把他們帶回巡捕房審訊?!秉S福根命令道。
張文華、陳小寶都被戴上手銬,押了出去。此時,外面的街道上早已聚滿了前來看熱鬧的市民,議論紛紛,里面似乎早有人知道被抓的是虹口女科醫(yī)院兇殺害的罪犯,過來看看他們長什么樣。
“這男的長得挺標志的???”
“這對男女不像殺人犯啊!”
“誰說不是呢。你看那男的,還帶著眼鏡,長得文質(zhì)彬彬的,那女的長得也蠻漂亮,他們怎么可能殺人呢?”
“人怎么能看相貌呢?越是小白臉心越黑。”
“砸他,砸她?!?p> ……
黃福根推開擠搡著的人群,巡捕押著張文華和陳小寶進了警車,一路鳴著笛呼嘯著往巡捕房開去。
很快,車便開到了巡捕房,巡捕們押著張文華、陳小寶下了警車,黃福根讓他們將二人暫先分別關(guān)押,待稍后審理。然后,自己便走進辦公室,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點上一支煙,閉上眼睛,稍作休息,為剛剛抓獲兇殺案嫌犯如釋重負。他不禁把整個案件在腦海中又回顧了一次,從阿滿報案,發(fā)現(xiàn)兩具裸尸,再到追查嫌犯,一步一步走來,就像看了一場電影。雖然常年來都有面對各類兇殺案,但像虹口女科醫(yī)院的這起兇殺案還是讓他感到有些觸目驚心,殘忍。嫌犯是醫(yī)生,殺害的是前來求醫(yī)的患者,這不就如同《水滸傳》中開黑店賣人肉包子的土匪嗎?真是讓人難以至信。讓他感到不明白的,還有他們?yōu)槭裁匆獙⑹w埋在地板下,且還用鉛皮釘上,然后逃走。難道他們想不到,尸體終究有一天會被發(fā)現(xiàn)的嗎?
或許是這幾天太累了,坐在沙發(fā)上不久,黃福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長時間,便被一陣喧嘩聲吵醒,他有些不耐煩地眼開眼,想訓斥幾句,發(fā)現(xiàn)辦公室內(nèi)站了許多人,除了崔誠克之外,還有一老一少。
“醒了,醒了?!?p> 黃福根揉揉眼,看那一老一少,有些面熟,好象在哪兒見過。哦,想起來,就是剛才在抓嫌犯之前在飯店遇到的那一老一少,他們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到這兒來了呢?想必是要巡捕幫他們找人的吧。
“黃探長,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那老者很謙恭地彎彎腰,對黃福根說道。
“哦,你們有什么事嗎?”
“我們過來想報案找人。”老者說道,“沒想到,這么巧,碰到的又是您,剛才跟這位小老弟講了,小老弟也還沒忘剛才在飯店時見過面的。”
黃福根看看老者,讓崔誠克搬過一個凳子來,讓他坐上,遞過一支煙。老人擺擺手,黃福根就把煙放到自己嘴里,點上,故作不知的問:“找人?你們找什么人啊?”
“一男一女?!?p> “你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男的是我兒,女的……女的是兒媳?!?p> “哦,怎么找不著了?”
“我們是從四川來的,因為在家孩子與我鬧了些矛盾,一生氣就離家出走,一路跑到上海。我也是跟在后面,一路追來。到了上海,卻不知他們住在什么地方,就在報紙上登了一個尋人啟事,但一直沒有消息。最后,實在沒辦法,打算不找了,想回去。就在臨走時,突然想到警察,想通過您打聽打聽,不知能不能幫我們找到?”
黃福根沒有回答,心想,不用找了,他們已經(jīng)死了,還停在停尸房呢。然而,怎么把這個事實告訴老者呢?就說他要找的這兩個人被人殺死了,放在停尸房。顯然這也有些太殘忍了,恐怕這老人一時接受不下來,再發(fā)生什么意外,那就得不償失了,還是慢慢地先穩(wěn)住他,慢慢地在把整個事情講給他聽。也算巧合或者幸運吧,對兩個遇害人也是最好的結(jié)果,畢竟有人可以將尸體帶回家,不用再做孤魂野鬼了。
沉吟片刻,黃福根有些百無聊賴地問道:“他們叫什么名字?”
“男的叫俞根生,女的叫陸愛麗?!?p> “他們有什么特征嗎?”
“男孩子身體很壯,濃眉大眼,女孩子長得十分漂亮,留著卷發(fā)……”
老人不停地描述著兩人的,恨不得把兩個人的形象用語言給畫出來,但黃福根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老者的講的話上,隨著老人的講話,黃福根不停地想到那兩具尸體,一一進行著比對。不錯,這兩具尸體就是這老人要找的人。
“您在聽嗎?”老者講完,看了一眼黃福根,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有些直愣愣的看著別處,似乎并沒有留意自己說的話。
“哦,在聽,在聽?!秉S福根怔了怔,“還有其他特征嗎?”
“我在想想。哦,對了,女孩子的肚臍上還有顆黑痣?!?p> 聽到此,黃福根不禁嗯了一聲,抬起頭看了一眼老者,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老人家對自己兒媳隱秘的肚子有顆黑痣都知道啊,這怎么可能?
老人似乎也明白了黃福根眼神的疑問,不禁臉變得有些紅了起來,不再好意思再說下去。
黃福根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但心底隱隱感到:這老人與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絕對不會那樣簡單。他突然想起,老人說曾在報上登過尋人啟事,對這則啟事,他似乎也曾注意到,好象說兒子與自己的繼母私奔,兒子原來訂的一門親事要求解除婚約的事。哦,原來是這樣。想必就是這位老人娶的老婆被自己的孩子私奔了。這也算是一件奇聞吧。所以,當時也記住這件事,還曾與自己的同事們當笑話談了好幾天。沒想到,今天,其中的一位當事人就站在自己眼前,而另位兩位當事人卻已命喪黃泉。世事紛紛紜紜,誰又能說得清呢?
“好,我知道了。等我們找到之后,就告訴你?!?p> “能找到嗎?”
“一定能找到的。只要他們在上海?!?p> “黃探長,我……我……”老者欲言又止。
“老人家,你有什么話就講。”
“我們剛才不是打算著回去嗎?在路上,買了一份今天的《申報》,看到上面有一則新聞,說是在虹口女科醫(yī)院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案,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是一男一女,你們正在破案。新聞里還提到醫(yī)院里有一個雇工,好象叫什么費張氏的,說之前醫(yī)院曾有兩名操著四川口音的人前來治病。看到這則消息,我就心驚肉跳,膽戰(zhàn)心驚。所以我沒有再走,就叫司機調(diào)頭回來,找到這兒來了。說實話,讓你們找人是假,過來問問被殺的那兩個人的情況才是真。”
“是這樣啊。”
“是啊。我想問問黃探長,被殺的是兩個怎樣的人???會不會……”老者現(xiàn)出悲慘的表情,可憐巴巴地看著黃福根。
“嗯?!秉S福根猶豫了片刻,“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腐爛了,沒法辨認。所以……”
“我們能不能看看尸體?”
黃福根還在猶豫。
“有沒有其他人認尸???”老者又問。
“還沒?!?p> “那讓我們看看不行嗎?”
“你們真想看?!?p> 老者點點頭。黃福根想了想,老者知道了也好,反正都發(fā)生了,沒必要再瞞著他了,讓他去看看也好。黃福根對站在一旁的崔誠克說道:“去吧,帶這位老人到停尸房,去信認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