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兩淮鹽業(yè)
隆平六年,九月十五日。
興慶街,陳宅。
一早,陳洛就在香菱的服侍下起來,穿著金絲云紋曇花錦絨長襖,頭戴玉冠,洗漱完之后對著香菱問道:“鯨卿可起來了?”
香菱又將床被整理,鋪疊好了之后說道:“早早的就在那邊屋子里讀書,比爺還用功些呢!”
陳洛伸了個懶腰,抖擻了一下身體笑道:“那你可瞧見了他讀的什么書?”
這倒是把香菱穩(wěn)住了,頓了一下,嘟著嘴道:“不是很清楚,只聽他在屋子里讀著什么民之父母達(dá)于禮樂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無,以橫于天下。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矣?!?p> “你這妮子,那是夫民之父母乎,必達(dá)于禮樂之原。這是《禮記》中孔子閑居的文章,倒也還好。”
陳洛笑著輕拍香菱的后腦勺,有道:“你去把我書案上那一本《禮記》拿過來,上面有言希先生的解注?!?p> “哦!”
被陳洛輕輕的敲打著,香菱吐了吐粉嫩的舌尖。
接過香菱拿過來的《禮記》,陳洛往隔壁的正間走過去。
剛出門,就瞧見福伯已經(jīng)在候著了,領(lǐng)著一個青衣小廝過來道:“少爺,二老爺那邊派人來接你過去了!”
“少爺好!”
青衣小廝知趣的趕忙笑著施禮。
陳洛見了點點頭吩咐道:“你先等著吧,我處理好一些事就跟你過去。福伯,你先帶他下去休息一會?!?p> “是!”
瞧著福伯帶著小廝離開,陳洛直奔秦鐘屋子里去了。
果然和香菱說的一樣,早早的就起來在讀書。只見秦鐘正襟危坐在書案之上,手捧著《禮記》小手的慢讀著。
瞧著陳洛從外間走來,秦鐘忙站起身來,走到書案一側(cè)恭敬一禮道:“先生!”
陳洛將手中的書放到書案上,瞧著一如昨日的秦鐘,笑道:“平日里也是這般用功嗎?”
秦鐘半垂著頭,低聲道:“早年在家讀書是這樣的,后來業(yè)師走了就沒怎么讀過了?!?p> 這倒是惹得他一笑道:“你倒是實誠,也好。雖說一日之計在于晨,但是還是注意身體,可吃過了?”
“吃過了,早些時候是香菱姐姐拿過來了的。本是想等先生先用完再吃的,香菱姐姐說學(xué)生起的早,就先讓我吃了。
還望先生不要怪罪香菱姐姐!”
瞧著突然半抬起頭噙著些許淚光的秦鐘,陳洛笑道:“你也不用擔(dān)心,你有這個心就好。
原先榮府有個小學(xué)生叫賈蘭,也是這般,倒也無妨?!?p> “拿著,這本是我常讀的《禮記》,里面有不少注解和引經(jīng)據(jù)典的批注,你就用這一本吧!”
用右手把書案上帶過來的《禮記》推給秦鐘。
不在說飲食,他怕真把這個柔弱的男孩給弄哭了。
以后在幫他改改,時間長的很,左右不過是嬌慣了些。
畢竟在賈家族學(xué)和賈寶玉廝混久了的時候,膽子就不像這般。甚至敢和智能兒私定終身,說道這個,他好像和寶玉在族學(xué)的時候還喜愛龍陽之好。
這一想,問題有點多?。?p> 搖搖頭不再想這些,還是小賈蘭好,沒有那么多的幺蛾子。
瞧著秦鐘,陳洛這才說道:“我今日還有別的事情要忙,這一日你先讀著,你香菱姐姐和福伯都在家,有什么事情就問他們好了?!?p> “是!”
瞧著秦鐘垂著頭,半弓著身子,陳洛輕嘆一口氣道:“腰挺直了!你雖是個書童,但不是仆人,這般姿態(tài)容易讓別人小瞧了你!”
半晌,秦鐘沒動,然后聽到陳洛清厲的咳嗽一聲,這才顫顫巍巍的抬起頭。
努著嘴,眼中除了半含著淚光,其他的沒有任何神采。
知道瞅見陳洛不滿的臉色,這才筆直了腰板,但是原本張開的雙眸卻是微張,有些不太敢看人。
“哎!慢慢來吧,你的性子也要改改,坦蕩些!”
陳洛沒在說些什么了,畢竟和他不一樣,秦鐘也就才十二三歲。
打小他就是這般長過來的,不是一朝一夕能糾正好的。
“你好好讀書吧!”
說完,陳洛就離開了秦鐘的房間。
秦鐘自然瞧見的陳洛略帶失望的表情,心中也沒什么太大的感覺。輕抹一下濕潤的眼角,就繼續(xù)讀起書來了。
一出來,就瞧見香菱站在門口,笑著道:“爺,吃完早膳再過去吧!”
“嗯嗯!”
......
城南,興隆街,陳府。
用完早膳,陳洛就跟著那個青衣小廝,坐在轎子上過了來。
足足一個多時辰的路程,才堪堪過了來,隨便聊聊就又快到午膳時間了。
下了轎子,陳洛在丫鬟的帶領(lǐng)下,和上次一樣走在這條畫廊中,廊外假山傍水經(jīng)過昨日的雪夜,讓這幾分江南味道更加清秀。
清脆鳥鳴,潺潺水聲響躍入耳,不得不說他這個二叔品味是真不錯。
走至西路院陳禹臣的書房,剛到就聽見陳禹臣的聲音。
一進(jìn)來房間內(nèi)也只有他一人,不過今日屋內(nèi)早早的就在熏爐中燃了炭火,倒是格外暖和。
陳禹臣瞧著陳洛,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你小子是不是我不找你的話,你就不打算過來了?!?p> 陳洛聞之,嘿嘿一笑道:“二叔這話說的真見外,咱們一家人哪里用的著這般客套?!?p> “哼!你這小子,快坐吧!”
“欸!”
陳洛剛坐下,坐在半舊的青繡絨團(tuán)的椅墊上就問道:“二叔,都中天氣都是這般嗎?現(xiàn)如今九月中旬就有飄雪落下了?雖然只有短短兩日,但是最近未免也降溫太多了些?”
那日秦可卿一直在邊上,他還沒想那么多。
回到家中陳洛就有些思考,但是福伯他們都不是久居都中之人,也沒問清楚。
誰知道陳禹臣也搖搖頭說道:“幾年前也有過,但確實是極少的。你說的也不錯,今年比之前些年確實冷了許多,希望不會影響到百姓?!?p> 這般冷的天氣,陳洛忽的像是想到什么。但是聽陳禹臣這么一說,也就搖著頭沒再深思下去了。
這他還沒捂熱暖墊,就瞧見陳禹臣突然板著臉道:“那榮國府的富貴怎么樣?。?!”
“呃......”
陳洛輕輕的縮了一下脖子,臉色一變,然后笑著道:“自然是比不上二叔這兒,還真是什么都瞞不了您呢!”
“你這小子少在這給我打哈哈,在那里受了委屈吧!感覺怎么樣啊,我的陳小先生?”
瞧著陳禹臣一臉的玩味,還有這調(diào)笑得語氣,和之前一本正經(jīng)得模樣大不相同,倒是讓陳洛仿佛瞧見了新世界。
到這時他哪還能不明白,這是在嚇唬他呢。
陳洛臉一黑,覷了一下嘴道:“二叔怎么也喜歡調(diào)笑我,不過委屈倒是算不上,反正早晚有熱鬧看!”
“哦?你這話里有話啊。我還以為雖有言希先生吩咐,你在那邊感到不快會拒絕呢,說說你的想法?!?p> 陳禹臣一臉精神的看著陳洛,似乎對這句話很感興趣。
陳洛這才笑道:“二叔這是考我??!”
然后也沒有扭捏,說道:“那府里雖是囂張跋扈了些,但也可以理解。畢竟國公府的門楣擺在那里,居高臨下久了,我又沒擺出二叔的身份。
不過答不答應(yīng)都不重要,先生既然囑托我的事,肯定是另有深意。試試也無妨,又不會少一塊肉。”
“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且寒山問拾得的典故也歷歷在目,我們暫放幾年,到時候誰求誰還不一定呢?”
陳禹臣今日還真是有些刮目相看,而且貌似自家這侄兒的容忍力比他想的強(qiáng)很多。
遂笑著問道:“那你又怎么會斷定日后是他落你起呢?”
“武勛起家的勛貴自古就沒有長順久不衰的。況且他家富貴近百年,如今那府里子孫大都是紈绔高粱之輩,又何足道哉?
我前些日除了那府里的賈敬和賈赦二人,其他的也都見過。
就連守成之輩都尋不到一人,如何能不?。?p> 那府里還敢將大女兒送進(jìn)宮中想搏一搏潑天的富貴,是真不怕玩火自焚,古來武勛之家出身的女兒入宮,大抵都是人死族滅,何況他家?”
聽著陳洛這般淡定確信的語氣,頗有些一言斷生死的意味。
陳洛自然不敢說能預(yù)知未來,只能結(jié)合家族朝政推測,但是絕對是大差不差,本來就是自己作死作的,
陳禹臣捋著胡須笑道:“不錯不錯,你有這番見識足以。先前我還有些不敢,看來是該讓你提前入局了?!?p> 陳洛一愣,他心中清楚,言希先生和自己這二叔肯定是圖謀大事。今兒這意思是能窺得全貌了?
瞧著陳洛變了臉色,陳禹臣笑道:“你也別急,和你想得一樣。確實是有事情,但是也不可能全部告訴你。
說句你不高興的,全部說出來是怕嚇壞你,言希先生應(yīng)該也與你說過類似的話吧!”
此刻陳洛也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子,神色正定。
獸尊熏香燃著熱碳,陳洛嗅著屋內(nèi)的清香說道:“先生說等我進(jìn)士及第后再與我細(xì)談!”
“確實,如果不是要出事了,也確實這時候該告訴你?!?p> 聽著自己侄兒的回話,陳禹臣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給陳洛。
陳洛蹙眉不解,問道:“出了什么大事?能讓我提前三年知曉?”
陳禹臣搖搖頭,笑道:“你也別著急,我先問問你,你可知道言希先生派你去揚州一年的用意?”
“揚州出了事?還是巡鹽御史林如海?”
沒回答他的話,反而是深深的一句疑問,讓陳禹臣一驚。
右手拇指食指之間微微搓著,眼神微瞇,半晌后笑道:“不錯,不愧是大哥的孩子!”
陳洛卻沒有高興,微微搖頭道:“這些不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而且言希先生若是讓我單純了解官場,也不用特地去揚州一趟,進(jìn)京在二叔身邊豈不是兩便?
先生這般用意無非是想讓我接巡鹽御史的班,畢竟兩淮鹽業(yè)是國家重中之重?!?p> 沉吟半晌,陳禹臣沒有在開口說話,笑著盯著陳洛,讓他自己理清楚。
陳洛自然是也懂,時而點頭時而不解,說道:“如此說來就是林師的病情加重,或者是反復(fù)了?”
結(jié)合著前世的記憶,陳洛還有著不解。
由于前幾日秦可卿的事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林如海應(yīng)該是明年后半年去世的,而林黛玉是年底在賈璉陪同下回?fù)P州。
可是現(xiàn)在還有近三個月,除非是自己引發(fā)了蝴蝶效應(yīng)?
瞧著陳洛再次搖搖頭,陳禹臣方才開口道:“你說的雖不中,也不遠(yuǎn)了!由于鹽業(yè)稅收匯總,有些老家伙要出手了,以林如海如今的身體怕是熬不住了!”
“鹽商們對林師用了些陰私手段?”
陳禹臣搖搖頭,道:“林如海雖是干才,但是太好對付了,一些陽謀即可?!?p> 然后又補(bǔ)充說著:“子川,在你眼中林如海對于國家來說是個什么樣的人?”
“國之純臣!”
陳洛毫不猶豫的就回答了,畢竟和他老爹都是一類人。
聽到這個詞,縱然是陳禹臣都有些淚目,輕嘆道:“你說的不錯,國之純臣。只可惜生錯了時代,對付這種人通常用陽謀就可以了,殺人不見血?!?p> “陽謀?”
陳洛一深思,就大抵明白了陳禹臣的意思,就是從林如海的身體情況下手唄。
林如海喜歡處理鹽業(yè),那就讓他沒日沒夜的處理鹽業(yè)上的事情,使得他都不能休息。
活活的讓林如海累死,讓他自己油盡燈枯。
陳洛也沒有問出有沒有挽救林如海的機(jī)會,從陳禹臣說出讓自己了解一些事情,說明朝廷這邊已經(jīng)放棄林如海了。
而且林如海本身就是一個心懷天下的士子,如今有著大批量的鹽業(yè)政務(wù)需要他,即使是拖著病體殘軀也會做完。
別說是陳洛,就是言希先生親至也不好使。
“兩淮鹽業(yè)已經(jīng)糜爛到這般地步了嗎?”
問出這句陳洛自己都心知肚明的話。
陳禹臣嘆道:“江南是朝廷重稅之地,那里一直以來都是太上皇監(jiān)管的地方,即使是圣上派去的林如海,整個朝中只能找到這么一個合適的人。
除了林如海,滿朝中再無一人合適,其他人根本去不了哪里。
即使是圣上派林如海去督管兩淮鹽業(yè),太上皇也還封了個古今未有的蘭臺寺大夫,比巡鹽御史還高上兩品,你可能明白?”
“那我過去能做什么?”
陳洛心中問題現(xiàn)在很多,朝政、太上皇等等。但還是問了對他來說最關(guān)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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