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何府的宴席實無要事相商，不過是幕府內(nèi)的一次“聚會”，其目的恐怕也僅止于彼此間拉近關(guān)系。畢竟在座的不是任職于大將軍府，便是受過何進提攜。然羊安的到來卻讓這次“聚會”又多了一層意味。畢竟在座的皆非等閑，多少能猜出何進的拉攏之意。
最先向羊安敬酒的是蒯越，只聞他道：“久仰都尉大名，今日只見實乃平生之幸，此杯，下敬都尉，請”。說罷，將爵中酒水一飲而盡。
羊安見狀，也不扭捏，回一聲“請”，亦滿飲一杯。
酒罷，蒯越又道：“都尉運籌帷幄，神機妙算，南就聚奇謀一戰(zhàn)而定南陽，越替荊州百姓謝過都尉?！闭f罷，拱手便拜。蒯姓作為南郡望族，其世居中廬，而中廬又緊鄰襄陽。一旦南陽失陷，襄陽作為南陽通往南郡的門戶，未必不被波及。他此刻言辭懇切，實真心誠意，全無作偽。
那蒯越雖生得魁杰雄姿，羊安卻曉得他實為智謀之士，忙道：“異度先生言重了，南就聚之勝，皆因皇甫將軍調(diào)度有方，全軍將士用命，非安一人之功。倒是早聞異度先生足智多謀，改日還當(dāng)向先生討教?！?p> 蒯越聞言，連道不敢。一旁鮑信卻道：“居功而不自傲，叔興果有祖上風(fēng)范，來，某敬汝一杯?！?p> 說起來，那鮑信雖與羊安同為騎都尉，然若論輩分，卻與羊繼、羊續(xù)同輩，乃羊安長輩何況其祖上乃是西漢哀帝時司隸校尉鮑宣，其父鮑丹又官至少府，家世顯赫不在羊氏之下，羊安自然不敢造次，忙起身道：“不可，不可，長幼有序，何況家母常于書信言及叔父照拂，此杯理當(dāng)安敬叔父?！?p> 待二人飲盡，鮑信又嘆道：“可惜家中二子不似叔興這般年少有為?！?p> 這話羊安可不好接，只心道：放心，你家兩個二子鮑邵、鮑勛，平行端正，日后必有出息。想罷，他又向王匡敬酒，對方雖家世不顯，此時又僅為大將軍掾?qū)伲瑓s畢竟是同縣長輩。鄉(xiāng)情在任何時代都是客觀存在的，地域派系之間的歧視與爭斗甚至貫穿華夏歷史。故而出門在外，與同鄉(xiāng)同鄉(xiāng)彼此親善還是非常必要的。
說起來，地域派系之爭此時雖因彼此共同強敵宦官集團的存在而被暫時擱置。但隨著宦官的覆滅，士族階級的不斷壯大，至魏晉時，其彼此之間的爭斗卻又死灰復(fù)燃，并日趨白熱化，甚至直接影響到國家命脈。當(dāng)然這其中主要原因還是士族的崛起，因為力量越強大，爭斗造成的副作用就越強。這一官僚生態(tài)直至五胡亂華才被打破，繼而又被科舉制度抑制。雖然兩世皆為漢人的羊安每每回想“二腳羊”的這段歷史，都會深感屈辱。但不得不承認(rèn)，上下五千年，凡和平年代產(chǎn)生的痹癥，都會隨著異族地入侵而被打破，而不屈不撓的華夏一旦涅槃重生，新生的王朝亦定會克服前朝的缺陷，最終變得更加強大。
當(dāng)然，羊安前世所處的時代，也有所謂的專家認(rèn)為：漢末魏晉一系列重要事件，皆因地域派系爭斗而起，譬如諸葛亮北伐，譬如荀彧反對曹操稱王。羊安以為這種想法是片面的，不妥當(dāng)?shù)模踔劣谟行┫氘?dāng)然。因為這段歷史的構(gòu)成，絕非僅有派系斗爭，在其之前，還有封建禮教，儒家思想及人物個性所產(chǎn)生的影響。一旦全部歸咎于派系斗爭，那后三者的體系將轟然崩塌，拋開人性的歷史，顯然無法構(gòu)成歷史本身。
“聽聞都尉，師承蔡祭酒，又得鄭玄公真?zhèn)鳎缃竦媚详柎蠼?，?dāng)真可謂是文韜武略啊，在下敬都尉一杯?！?p> 羊安遠(yuǎn)縱的思緒被陳琳拉回了現(xiàn)實，忙回到：“孔璋先生過譽了，蔡師風(fēng)流蘊藉，鄭師博古通今，安所學(xué)實不過二師皮毛。倒是孔璋先生學(xué)無所遺，辭無所假，妙筆生花，文章錦繡，安實心慕已久，先生，請。”
陳琳聞言，心下歡喜，欣賞的看了一眼羊安，亦道一聲“請”，便捋須含笑飲完一杯。
少時，羊安突然起身，對董扶拜道：“董公學(xué)富五車，名揚四海，區(qū)區(qū)不才，敢請公同飲一杯，聊表敬意?！?p> 說起那董扶，乃廣漢綿竹人，生于安帝永初元年（107年），今歲整八十。少游太學(xué)，拜于圖讖名家楊厚門下，后歸家開壇講授，弟子由遠(yuǎn)而至，不在少數(shù)。他年輕時亦算淡薄功名，先后受三公十辟，公車三征，又舉賢良方正、博士、有道，皆不就。卻不知為何在年介八旬之際，突然應(yīng)了大將軍府的征辟，又被舉為侍中。不過羊安此刻的敬意，卻源自于對方的學(xué)識。
董扶見羊安如此禮敬，自無不允之理，二人于是舉杯對飲。
堂內(nèi)又是一陣喧鬧后，突聞有人唱到：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往謂長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舉筑諧汝聲！
男兒寧當(dāng)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長城。
......
那樂府舊題唱得悲涼，眾人不禁尋聲望去，卻見唱歌之人正是那伊闕都尉張承，于是紛紛禁聲。
羊安知道張承所唱《飲馬長城窟行》乃是陳琳當(dāng)年抨擊弊政所作。此刻怕是酒勁上涌，故而借詩抒懷，以訴其父張延所受不公。
一曲歌罷，眾人無不長吁短嘆。
劉表道：“哎！想張氏世代忠良，太尉（張延）清廉愛民，卻不想落得這般田地?！?p> 鮑信更是拍案怒道：“可恨！權(quán)宦當(dāng)?shù)?，珠玉蒙塵。”
袁紹亦道：“如今三公皆與閹宦勾連，往后這朝廷......”
羊安自然曉得他這話言過其實。司徒崔烈，司空許相自是宦黨無疑，至于太尉張溫早年也確實受宦官提攜，可如今早因政見不合分道揚鑣。
卻聞何進亦無奈嘆道：“奈何天子見信于賊，以至圣聽蒙蔽?！?p> 孔融似乎是聽出何進玄外之音，失望道：“朝政紊亂，弗如早日辭官歸鄉(xiāng)?！?p> 伍孚忙勸道：“文舉這是做何？朝中尚有大將軍在，我等正當(dāng)同心輔佐，共匡漢室?！?p> ......
羊安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卻始終沒有個議計方針，不禁看了一眼何進，心道：莫說是現(xiàn)在，便是靈帝死后，何進都未嘗下定決心消滅宦官。
只不過他亦無法鄙夷何進。即便他并不曉得對方心中盤算，但若換位思考，從制衡的角度來說，宦官的存在才是對何進最有利的局面。一旦宦官滅亡，難保何進手下那群士人不會調(diào)轉(zhuǎn)槍頭，畢竟何進出身南陽屠夫，于朝中又無根基。
最終，這場宴席在悲愴的氛圍中草草收場。而當(dāng)羊安和二哥羊衜回到府上時，卻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