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傅一心為國,年過三十了才娶妻,人到中年才得一女,據(jù)說姜家娘子出生那日,姜太傅把自己關(guān)在錦書閣里整整兩日。
姜夫人以為自家夫君不喜,望著懷里丑不拉幾皺皺巴巴的閨女好不傷心。
兩日過后姜太傅胡子拉碴,強(qiáng)睜著他那雙帶有紅血絲的大眼睛,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神采飛揚(yáng)的打開了錦書閣的大門。
下人們之間頓時(shí)傳開了,大人嫌棄夫人生的是個(gè)女兒,把自己關(guān)在錦書閣里不吃不喝整整兩日,這會(huì)子出來看神色悲傷過度,約摸是瘋了。
看著自家夫人紅彤彤的眼睛,姜太傅這才后知后覺:“夫人快莫要傷心了,月子里是最為忌諱的,我以為我姜淮此生怕是要無后而終了,不想上天憐我,賜我一女,我又怎會(huì)不喜?”
“可郎君把自己關(guān)在錦書閣內(nèi)不吃不喝整整兩日?!?p> “啊?”姜淮抓了抓自己依舊亂糟糟的頭發(fā)“我是在給閨女找名字呢。”
下人們之間又傳開了,姜太傅得了千金,歡喜的瘋了,翻看了兩天兩夜的書,這才從“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边@句詩中取得露華二字。
而姜家娘子也正式有了名字,名喚姜露華。
大概是中年得女,姜夫人和姜太傅都寶貝到不行,一個(gè)在姜露華滿月這天就去護(hù)國寺為她求來開過光的長命鎖和平安符。
一個(gè)待姜露華周歲之后就教她功夫,生怕姜露華長大后讓人欺負(fù)了去。
然而在姜露華快要到及笄之年,姜太傅才漸漸的從中瞧出了問題,要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放眼望去,整個(gè)汴京城里,竟無兒郎敢上門求娶他的寶貝女兒。
由此,姜太傅抓了好幾夜的頭發(fā),才得出了以下總結(jié):
一來可能是自己寵女無度的名聲在外,
二來則是姜露華本身造就的紈绔名聲,
三來則是京城內(nèi)的郎君還未有幾個(gè)能打得過姜露華。
姜太傅痛定思痛,決定從今往后好好教導(dǎo)姜露華,勢必要姜露華在自己的及笄宴上大放異彩,亮瞎京城這一眾兒郎的眼,再給她選個(gè)好夫婿。
那一日清晨,徹夜未歸的姜露華穿著一襲男裝,偷偷摸摸的翻過墻頭,一路上小心的避開了下人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又輕輕的關(guān)上了房門。
“華兒,你昨日去哪兒了?”坐在上首的姜太傅涼涼的開口。
姜露華關(guān)門的手一抖,轉(zhuǎn)過身來,只見自家爹娘一左一右地端坐在自己房內(nèi)的桌前,面無表情的宛如兩座雕像。
姜露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頭搭腦的山奈和辛夷兩人。
訕訕的笑了笑,帶著討好的語氣喊道:“爹,娘?!?p> “華兒,你徹夜未歸做什么去了?”果然是夫妻,姜夫人的口氣跟姜太傅如出一轍。
“孩兒,孩兒昨日,做好事去了?!苯度A一邊回答一邊往里走,還不忘偷瞄著自家爹娘的眼色。
“哦?”
見自家老爹好像來了興致,姜露華順勢就坐在桌前:“爹,你且聽孩兒給你講!”
“讓你坐下了嗎?”
姜露華的屁股還沒挨到凳子又立馬站了起來,:“孩兒站著講,站著講挺好。”
姜太傅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敲了敲桌案,語氣毫無起伏:“且說吧,你昨日是如何去行好事的。”
“爹,您且聽孩兒講,孩兒昨日本是和阿初約著去釣魚來著,剛走在大街上,一輛馬車跟發(fā)了瘋似的沖了過來,恰巧一個(gè)拄著拐杖的老者要過馬路,那老者多可憐吶,嚇得拐杖都掉了哇,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孩兒一個(gè)箭步就沖到了老者面前,將那老者從那生死邊緣拉了回來。”
姜露華口中的阿初便是隔壁元太尉府上的二娘子,名喚元靜初,兩人打小的時(shí)候就在一起玩耍。
用姜太傅的話就是狼狽為奸,臭味相投。用元太尉的話就是沆瀣一氣,一丘之貉。
姜露華講的飛沫四濺,手舞足蹈,情到濃時(shí)還忍不住拍了拍自家老爹的肩膀:“當(dāng)然了,孩兒能有如此好的身手,爹你是功不可沒啊?!?p> 姜太傅毫不留情的把姜露華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扒拉了下來,甚至還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
“還有呢?”
見自家老娘又接話了,姜露華又走到了姜夫人的旁邊,一根大拇指豎到了姜夫人眼前:
“娘你可真棒,這都能猜到,當(dāng)然還有,孩兒昨日見一大娘一大把年紀(jì)了挑著兩筐子菜來賣,著實(shí)辛苦,所以啊,孩兒才花了十兩銀子,把她的菜都買了下來?!?p> 說罷還小心翼翼的觀察姜夫人的神色:“菜,她應(yīng)該送到了后廚了吧?!?p> 姜夫人抬起眼皮,涼涼的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姜露華咽了咽口水:“送了,吧?”
自己白手起家,各類商鋪遍布整個(gè)南朝,誰人不夸她曲皎月一句精明能干,而自家傻閨女花十兩銀子只買兩筐白菜,這種蠢事傳出去怕是要被京城的夫人們笑掉大牙,姜夫人郁悶的都不想不接她的話茬。
為了不冷場,姜太傅又接著問道:“還有呢?”
至于有沒有,姜太傅心里跟明鏡似的。
姜露華頭搖得像撥浪鼓,連連擺手否認(rèn):“沒有了,沒有了?!?p> “呵”姜太傅冷笑一聲,語氣毫無波動(dòng)的,掰著手指數(shù)著姜露華昨日里干的,一樁樁一件件的“好事”。
“巳時(shí)初,長華街有一孤女當(dāng)街賣身葬父,你伸手去撓人家父親的咯吱窩?!?p> “未時(shí)末,周小郎君幽會(huì)枕霞樓,趁他二人情難自禁時(shí),你潛入房中,遂偷拿走了周小郎君的衣裳并且扔到了護(hù)城河?!?p> “至于,亥時(shí)中,你又是如何進(jìn)的趙府,如何在趙四娘子的額頭上畫了一個(gè)王八的,你自己說!”
“孩兒,孩兒其實(shí)都可以解釋的。”完了,自己干的那點(diǎn)兒事,父親全知道了,驚訝之余姜露華還是硬著頭皮諾諾的開口。
“狡辯!我看你狡辯!”姜太傅不知從哪里掏出了戒尺輕輕地放在了桌上,抱手冷眼看著姜露華。
“那賣身葬父的孤女,本就在行騙,前一天下午還是一男子賣身葬母來著,轉(zhuǎn)天一早就成了一女子賣身葬父,孩兒只是想揭穿他們,故此才偷偷去撓人家咯吱窩的。”姜露華一邊解釋,一邊抬眼偷偷的看著姜太傅。
“那周小郎君這事,你又作何狡辯?”姜太傅氣不打一處來的看著姜露華:“再者說,人家周小郎君幽會(huì)與否,與你何干?你非要拿走人家的衣裳!”
說起衣裳,姜太傅這才發(fā)現(xiàn)姜露華穿著一身男裝,又批評(píng)道:“還有,你在再看看你,你一個(gè)女兒家,這穿的是什么,成何體統(tǒng)!”
姜露華嘿嘿的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衣裳,滿滿義憤填膺的說道:“爹您不提此事也就罷了,那周小郎君與崔六娘子早就有了婚約,爹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崔六與我素來交好,沒成想這周小郎君私下里竟如此不知檢點(diǎn),著實(shí)令人氣憤,孩兒只是拿走了他的衣裳小做懲戒,沒揍落那廝的門牙已是孩兒最大的忍讓!”
姜露華口中的崔六是當(dāng)朝崔閣老的孫女,太常寺卿崔敬元的長女,名喚崔婉禾。
姜太傅被姜露華這番正義的言辭氣得七竅生煙:“那我還得謝謝你?”
姜露華絲毫沒有意識(shí)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連連擺手:“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我跟你客氣!人家告狀都告到我這里來了,我還跟你客氣!”姜太傅拿著戒尺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姜夫人連忙拉住了姜太傅的衣袖讓他坐下,一邊幫他順氣一邊勸道:“老爺,冷靜,還沒問完,還沒問完?!?p> 姜太傅用戒尺指了指姜露華的腦門,捂著胸口被姜夫人扶著再次坐下:“好,我聽你狡辯,繼續(xù)說,說趙四娘子?!?p> “趙四娘子………那里,只是單純的因?yàn)槲遗c阿初之間打賭,我輸了?!苯度A說著說著,聲音越發(fā)的小了,底氣明顯不足。
“什么賭?”
“猜丁殼?!苯度A抿了抿唇還是如實(shí)說道,然后又很小聲的辯解道:“再說了,那趙四娘子我看不慣她很久了?!?p> 幸而這句話沒被姜太傅聽到,不然,怕是又要被一頓臭罵了。